躁動之夜（三十五）

李萍

十七

南下的火車“咣铛、咣铛”，車廂已經爆棚到人快貼到天花闆上。每到一站，都有人從車窗艱難地然而是猴樣地鑽進來，人恨不得變成縮骨——已經縮得不能再縮。方芳她們上車時雖有座位，但身體已是被擠得扭了形。大腿在一個方向，身體在另一個方向，像一個麻花，而且是定了型的，鋼筋澆鑄的，不是肉身，動不得，卻有着肉身的痛，纏繞在腰上，怎麼甩都甩不掉。坐這趟火車，方芳認為是一生當中受得最大的苦刑。而且她已是懷了三個月的身孕的，卻也已顧不上這許多。

前不久，這座城市的藝聲電台在市報上登了一則招聘啟事，說是招聘主持人。方芳看到後，很是心動，雖不是直接的文字工作，但畢竟跟文字靠得近，遂抱着一試的心态報了名。

很快進行筆試，一張卷子，像高中國文考試，都是文學常識，最後是寫作，方芳很輕松地完成。離結束還有一段時間，監考老師拿起方芳的作文來看，題目是《夏天》。方芳正好在那個夏天，臉上不斷地出痘，此起彼伏，不厭其煩，就把夏天那種灼熱的感受發揮得淋漓盡緻。看起來，那篇作文吸引了監考老師，方芳看到監考老師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

複試名單放榜那天，陽光是那麼地強烈。方芳騎着車穿過滿城的烈日，來到廣播電視局大院。大紅的紙，寫着一個個金色的名字，貼在一樓外牆上。方芳在榜單前逡尋，終于看到自己的名字，一顆心釋然下來。那紅色的榜單越發紅得亮眼，整個世界都放着紅彤彤的光，她就走在這紅彤彤的光裡，臉上也溢滿丹霞。

複試是在市内一家大型的飯店大堂舉行，是在晚上八點。

哇！那麼富麗堂皇，簡直玉宇瓊瑤，人間也？仙境也？方芳也顧不了那許多。她忐忑地走進去，好一會兒不能相信這是自己應該走進的地方。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濃豔的場面！整個大廳流光溢彩，人影幢幢，香氣襲襲。舞台已經搭好，七彩燈光炫亮。放在台旁的音響正流淌出舒緩又充滿熱情的樂曲。舞台前，評委席主考官的名字，都赫然寫好，擺在桌上。方芳看到一個牌子上，寫有市報報社總編的名字。因為她常給報社投稿，知道的。她這才覺得，這不僅是一次文藝台主持人的面試，而是本市文藝界的一場盛會。有着紅色皮套的卡座，一行行整齊排列。兩邊牆上彩燈迷離。音樂流淌着，似萬古不變的河流。現場的每一個人都恍若陷進一個不真實的夢裡。

再看走進的人，全市的俊男靓女都招呼來了。男的西裝革履，頭發锃亮，一絲不亂，連一隻蒼蠅爬上去，都要明顯打滑。脖子上不是夾着金色領夾的領帶，就是狀若花瓣的領結。腳上的皮鞋也不甘落後，每一擡腳，都有亮光一閃一閃。女的更不必說，拿出所有的看家本領，倒饬自己。妝容有的莊重，似聖母瑪利亞；有的魅惑，似美國歌星麥當娜；有的華麗，似英國王妃戴安娜；有的清純，似鄰家小妹妹。再看她們的衣着，真個是裙裾飄飛，衣香鬓影。從顔色上看，桃紅的，蔥綠的，粉藍的，鵝黃的，黛墨的，鴨蛋青的，鴿灰的，大千世界的色彩都塗抹在這裡。從款式上看，有端着兩隻燈籠袖的，有肩頭上飛着兩隻蝴蝶的，有胸前落着一隻大蜻蜓的，有身前飄着彩色飄帶的，有身後結着彩綢的，有斜切過身子，纏着一道道彩虹的，有前身一個色，後身一個色的。腰身有寬松，有緊身；裙長有及膝，有曳地；裙擺有懸垂，有百褶。設計師的靈感在這裡逸興湍飛。那時還保守，不興露肩，露大腿，不然，又該有多少秀色可餐。再看方芳自己，一件衣領上繡着黑色花邊的白色襯衣束在纖細的腰裡，下身是一條大紅的寬腿長褲。身材倒是挺窈窕，但混在這錦衣鏽堆裡，也是黯然失色。也無法，她從沒有招搖過，這一身就已經是她的戰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