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夜的事,警惕誰?
酆鴻

聽到喬任梁去世消息的當天,我将堆積在陽台下沉睡一年多的書籍整理好,已是深夜;二叔(我義弟的父親)過世的第二天(我是第二天早上得到的噩耗),我将拖拉了一個多月的材料重新找出,伏案完稿,月已西樓;而今,又至亥時,坐在書桌旁,我的腦海還一直在早上散步和散步後半小時的時間點徘徊。我至今不相信,早上一同散步,一同傳回至半路跌倒的朋友,永不再醒來。一眨眼的功夫,好端端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
望着永遠深睡的朋友,此刻我才領悟宋瑞“死生,晝夜事也”的感慨,我才懂得子瞻“哀吾生之須臾”的痛惜,我才徹醒右軍“死生亦大矣”的悔意。面對轉眼即逝的喬任梁、二叔、朋友,我才真正感到死亡是即将到來的日子,可這是人人都必須直面的晝夜事,誰警惕?
載自《梆子大王陳素真畫傳》
“唉,我不相信呀,王波,活蹦歡跳的一個人,說走就走了,這是做夢吧,根本我就不相信。”當有活诰命、小陳素真之稱的著名豫劇表演藝術家吳碧波老師去世的消息傳到關靈風老師耳中時,這位有汴京金鳳凰之譽的陳派大家在接受王波采訪時哭述着。
載自《豫劇皇後陳素真畫傳》
是呀,當活蹦歡跳的一個人說走就走了的時候,我們才感到時間的短暫。白駒過隙,是我們面對逝者時的歎息。可我們在歎息别人生命在一睜眼一閉眼的過程中消失的時候,恰恰忘了我們自己的死生,也同樣是晝夜的事。
這一刻不知道下一刻的命,臧老寫的豈止是老馬,人也何嘗不是如此呀。我們歎息喬任梁,是歎息他的英年早逝,可我們忘了黃泉路上沒老少的俚語;村人歎息二叔,是歎息他剛把最後一車玉米棒子拉回家中卸好,晚飯沒顧上吃,孫子沒顧上送;戲迷們歎息吳老師,是惋惜還有很多陳派的工作需要她安排,她指揮。可任憑我們怎樣痛哭,如何惋惜,托體同山阿的逝者不會再次醒來。
逝者已去,生者怎麼辦?我們總以為自己還年輕,有的是時間,來日方長是生者的口頭禅。可我們忽略了總有一些猝不及防的變故,有些我們自己以為很牢靠的事情,可能就轉眼即逝,永不會來。汪國真在《倉促到中年》寫道:像被河水沖刷的船,你倉促地到了中年。豈止是倉促地到了中年,轉眼就是老年。我們在歎息、哀悼别人的倉促之後,忘了自己也是同樣的倉促。我們在感歎别人生命短暫的時候,是否也該警惕自己的生命,是否該想起自己的生命也同樣是倉促的,有限的。尼爾·菲奧裡在《戰勝拖拉》一書中寫到:“我們真正的痛苦,來自于因為耽誤而産生的持續焦慮,來自于因為失去人生中許多機會而産生的深深悔恨。”我們習慣于明天再說,明天再做的事不會永遠有明天的。死生晝夜事也,包括的還有我們自己。我們更應警惕,來日并不方長。
來日并不方長,生命的有限性,決定死生,也就是晝夜的事。想想失傳的千古名曲《廣陵散》,我就痛心嵇康的不警惕。袁孝尼當時一直想跟嵇康學《廣陵散》,嵇康總以為還有時間,來日方長,不肯教他。但當死亡降臨的時候,嵇康想教已經晚矣。《廣陵散》的失傳,令人扼腕。而更應扼腕的是今人對時間的不警惕,不珍惜。
心裡警惕死生晝夜的事,才更珍惜活着的當下。擯棄苟且偷安,抓緊時間,争分奪秒,活出有價值的每一天。路遙深悟死生晝夜事也的真谛,故争分奪秒地搶時間創作。真的,在路遙的創作生活中幾乎沒有真正的早晨,他的早晨都是從中午開始的。路遙在《早晨從中午開始》中寫道:在我的創作生活中,幾乎沒有真正的早晨。我的早晨都是從中午開始的。午飯過後,幾乎立刻就撲到桌面上工作。我從來沒有午休的習慣,通常情況下,我都是在淩晨兩點到三點左右入睡,有時甚至延伸到四到五點。天亮以後才睡覺的現象也時有發生。整個下午是工作的最佳時間,除過上廁所,幾乎在桌面上頭也不擡。在創作《人生》時他每天工作十八九個小時,分不清白天和夜晚,五官潰爛,深更半夜在住所外轉圈行走,以緻讓人懷疑他要尋“無常”。
尋“無常”的路遙,人生應該沒有什麼遺憾,因為他沒有把希望寄托到明天。隻有警惕死生晝夜事也的人,才會珍惜人生這唯一次活着的機會,認真活好當下,活好當下的每一天。轉眼滄海就變桑田,轉眼就不在了人世間,死生晝夜的事,生者,警惕吧!
2016年10月下旬于沣水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