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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學習吧,要不以後你連抗日神劇都當真!

好好學習吧,要不以後你連抗日神劇都當真!

2013年的3月,在春姑娘到來之時,電視卻滿屏都是日本兵大叫“花姑娘”的場景。《人民日報》看不過去了,發了篇評論《“抗日神劇”罔顧公共理性》。開頭就舉了這樣一個例子:

背着弓箭的女俠被一群日軍做了不可言說的行為後,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脈,騰空躍起,連發數箭,把幾十名日軍全部射死。

文章批評抗日電視劇卸下了宣傳教育的“包袱”,變為純粹的娛樂品,就像當年義和團運動宣傳的“神功護體”一樣,是落後與愚昧的展現。

這篇文章被日本媒體翻譯過去,傳到了網站上,引起極大轟動。很多日本瓜衆對神劇産生了濃厚興趣,紛紛找來看。對那些“神奇”的地方,他們吐槽一番,哈哈一樂,并感歎:“中國人真是生活在魔幻之中啊!”

其中,有個大叔叫岩田宇伯,是個居住在名古屋的IT男。有一次他到上海出差,因為語言不通,在街頭遭遇了多次詐騙。他下決心苦學中文,便看起了抗日劇,沒想到被吸引進去,一發而不可收拾,接連看了幾十部。

不愧是日本人,做事有匠人精神,岩田宇伯把自己看劇的經驗,寫成了一本書,一一列舉出劇中各種奇葩的場景。

這本書名叫《中國抗日劇讀本:意想不到的反日•愛國喜劇》,2018年4月10日出版,如今就擺在我的面前。

好好學習吧,要不以後你連抗日神劇都當真!

我一邊翻一邊想笑,卻又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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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田宇伯的書裡列舉了21部神劇,排名第一的是《抗日奇俠》,也就是鼎鼎有名的“手撕鬼子”的生産廠家。他稱之為,“有史以來抗日劇和武俠結合的超大型娛樂作品。”

好好學習吧,要不以後你連抗日神劇都當真!

他說:

太誇張了吧!徒手撕裂日本兵,完全可以稱為抗日電視劇的金字塔塔尖一樣輝煌的作品。

抗日劇的發力是從2005年開始的。在這之前,從1949年到2004年的55年中,抗日電視劇加起來才150多部,平均每年3部左右。而2005這一年就出現了20多部。

2005年之是以成為關鍵節點,與中日兩國關系的變化有關。這一年是抗戰勝利60周年,而日本前首相小泉純一郎偏偏多次參拜靖國神社,一下子把大家的仇日情緒激到了最高點。

沒法跨海去滅日本,那就在電視上打鬼子消消氣吧。于是,一大批抗日劇就出現了。就連兒童片也拍起了抗日故事,比如在《小小的紅旗手》中,演員大都是6歲左右的孩子,拍攝時還不懂劇情,導演就反複告訴他們:“鬼子壞,我們要打死鬼子!”

瓜衆們很捧場。到了2016年,中國18個地方電視台,每個台收視率排名前5的劇加起來共90部,其中抗戰劇有55部,比例達61%。

電影也是如此,在2016年中央六台的收視排行榜中,排名第一的是潘長江主演的抗日神片《舉起手來》。這部片拍攝于2003年,足足放了13年依然長映不衰,可謂是神片界的殿堂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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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神劇之是以這麼紅火,最大的特點就是它有“抗日”兩個字。這兩個字就像是一劑神藥,能夠迅速讓瓜衆的精神亢奮起來,熱血沸騰,包治百病。

說白了,抗日神劇,就是電視劇裡的鴻茅藥酒。

2

根據岩田宇伯的看劇經驗,抗日神劇裡一定會有一個穿着很色情的女人,尤其要強調她的胸部很大。

比如在《青春烈火》中,莫小棋扮演的女人“明顯是情色擔當,因為總是能看到她胸前的乳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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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其實是個面子,是為了過審。而神劇是裡子,是為了吸引眼球,刺激收視率。

或多或少地,抗日劇都會植入兩個最受瓜衆們歡迎的東西:一個是暴力,一個是色情。制片方打着抗日的旗号拍片,做的其實是低俗生意,觀衆打着抗日的旗号看片,滿足的是娛樂需求,刺激需求,甚至科幻需求。

就連岩田宇伯都覺得不對勁。

他點評《決戰燕子門》,“這個演員雖然是強奸,但表情也太誇張了吧!這個樣子,特别像中國藝術家嶽敏君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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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點評《終極對決》:“口含鐵球,用腹部的高壓将其射出,變成巨大的炸彈。這是完全無視人體生理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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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火了,觀衆宣洩了情緒,影視公司賺了錢,電視台保證了收視率,這是一個三方共赢的局面。

一部熱門的抗戰劇,利潤率能達到200%以上。比如《永不磨滅的番号》投資才兩千多萬元,利潤率是300%。何況,還有不少抗日劇是來自宣傳部門的“命題作文”,以配合重大紀念節日的文化活動。對于這樣的項目,政府一般會有出資,從500萬到1000萬不等。拿到這種項目的公司,自然是穩賺不賠。

火了抗戰劇,也就富了抗日根據地——橫店影視城。2017年,橫店所在的東陽市的GDP為553.9億元,其中影視業的收入是228.1億元,再加上由此帶來的旅遊收入192.7億元,基本占了三分之二。

賺錢是很忙的,2012年,有48個劇組在橫店“抗日”,使用群衆演員30多萬人,一人最多一天要死 8 次。算下來,橫店一年“消滅鬼子”接近 10 億人,相當于7個日本的人口。

因為要拍的戲太多,演員就有些缺,一個人每天要頻繁地變幻角色。有一天,一個演員看自己演的一部抗戰劇,鏡頭中,穿着八路軍服的他,炸死了對面穿着日本軍服的他。

3

抗日劇還提高了日本的就業率。

2000年,一個名叫冢越博隆的日本人,在親戚的介紹下來到了中國。愛好演戲的他去了北影和中戲進修,想當個演員,但是一直沒什麼機會。他每天無所事事,琢磨着吃拉面和吃便當,到底哪個更容易飽。

支撐不下去了,2005年,他隻好回到日本。但是不多久,他接到一個中國導演的電話,告訴他:回來吧,抗戰勝利60周年到了,有很多戲要拍。

于是,冢越博隆回來了。很多瓜衆可能記不住他的名字,但一定眼熟他的面貌。他在電視劇中的軍銜在不斷提高,從《鬥牛》中的士兵澀谷 ,到《永不消逝的電波》中的中尉小倉,最後做了《少帥》裡的将軍石原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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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日本演員的工作門檻很低,不需要多麼紮實的演技,隻要表現出一個特點就行了——兇。

有一次,冢越博隆拍一場雪中行軍的戲,導演讓他在村口看到一個女人後,迅速跳下馬,跑過去強奸她。

冢越博隆認為這麼冷的天,不會有人想幹這種事。導演告訴他:“你不懂,那個時候日本人就這樣。”

為了像一個日本鬼子,博隆隻好硬着頭皮演下去。剛脫下褲子,屁股就凍僵了。

另一個日本演員三浦研一也遇到過類似的情況。2005年,他被邀請出演《我的母親趙一曼》中處死趙一曼的憲兵隊長。他很珍惜這個機會,提前在家準備了兩周,想要把憲兵隊長處刑前的内心掙紮演繹出來,面部表情随着行刑過程不斷變化。

到了拍攝時,導演一看很生氣,告訴他:“不要這麼多戲,上去把電閘拉下來就可以了。你這樣演不像日本人”。

三浦老師想要當個戲精的夢想就這樣破滅了。

岩田宇伯在書中,專門采訪了三浦老師,問他拍抗日劇的感受。三浦回答說:

我在接受中國媒體通路的時候經常被問到這樣一個問題:“你演了這些抗日劇,回到日本不會被打吧?”

而我回到日本,我的朋友們經常擔心地問我這樣一個問題:“你演了這些抗日劇,中國人不會欺負你嗎?”

4

《中國抗日劇讀本》這本書最震撼我的地方,就是作者岩田宇伯的認真态度。

他看的是720P的視訊,一集差不多500MB,以至于電腦的容量都不太夠,不得不看了删,删了下。一部作品的下載下傳時間大概4-5個小時,為了找資料、截圖,他得反複看這些劇,花費了巨額的時間和精力。

他在每部劇的介紹中,都詳細地畫出了人物關系圖,把劇情搞得清清楚楚。然後就是吐槽。

比如,在《抗日奇俠》中,日本的秘密武器毒氣彈,制作得“像國小生的暑期手工作業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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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日軍的空手道專家,腰上系的居然是白帶,而白帶表示剛開始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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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劇中檔案上所寫的日語也非常糟糕,連岩田宇伯這樣的日本人都無法看懂其中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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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長期與政策打交道,導演們已經掌握了拍抗戰劇的幾大禁忌——日軍的人性、中國的國民性、具體的戰鬥情況。隻要有這些内容,就會被認為色調灰暗,好則删減,壞則禁播。其餘的,并不重要。

橫店集團的總裁助理說,他每投拍一部電視劇,都會找相關行業部門的上司咨詢政策。根據多年的經驗,他得出一個結論:拍抗日劇最安全。

但是這種“安全”有一個前提:不能讓日本人安全。也就是說,“隻要殺日本人,怎麼殺都行,男人女人都可以殺”。原因是:“他殺了我們那麼多人,這麼慘無人道,是以要把他殺回去。”

《異鎮》這部電視劇就是如此,岩田宇伯評價說:

村民都擁有誇張高超的殺人本領,日本兵即使跪地投降也不被接受,一定要全部殺死。很恐怖,像食人族一樣。

岩田宇伯還發現:除了醜化日本人外,抗日神劇也醜化自己人。比如在《覺醒者》中,兩個警察的吃相就很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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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田感歎道:

這種吃法也太髒了吧!完全是中國式的吃法。為了提倡更好的禮節和清潔,電視不是不應該放出這樣的畫面嗎?實際上,這些年來,中國無論是在街上還是在室内吃飯的禮節和清潔度都是有進步的。

5

說實話,我看完岩田宇伯的這本書後,對日本人多了一分敬佩,同時還有一分羞愧。

抗日神劇竟然被人投入大量精力這麼細緻地研究,考證其中的荒謬不經之處。偏偏這個人還是個日本人。

盡管他通情達理地說:“……哪個國家都會有這種為了符合制作方要求,而很奇怪的電視劇。……本來很有趣,但卻變得很無趣。這種電視劇在日本也并不是不存在的。”

盡管抗日劇裡中日不共戴天,但是兩國之間的來往還是很頻繁的。因為看劇,岩田的中文越來越好。每年他都會來中國窮遊,想要借抗日劇的契機了解中國的魅力。

在這本書裡,他還特意制作了一章“抗日劇中的中文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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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一個8字,兜兜轉轉,最終都會回到原點。中國的抗日劇,就像人的生理期,以重大的紀念節日為節點,每隔一段時間都會高漲一次,也這樣循環往複。其餘的,就是庸常的日子。

2012年,保釣運動正熱潮時,有一名橫漂導演想拍攝一部微電影,名叫《釣魚島之舉起手來》。

因為資金有限,一開始決定不管飯,但是找的演員一聽說沒有飯,就都拒絕了。最後沒轍,隻能管飯才有人願意來。

至今,這位導演還想不通:“這是愛國行為,怎麼能計較吃不吃得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