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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經曆危機的學徒制

正在經曆危機的學徒制

摘自《德國模式為什麼看起來更成功》 作者:紀堯姆-杜瓦爾 出版社:人民郵電出版社

一直以來,教育系統和年輕人進入勞動力市場的模式都是法德兩國不同的重要方面。在德國,學徒制更加流行,隻有較少的年輕人繼續接受大學教育。

學徒制在法國的重要作用是衆所周知的,法國人也很願意采取學徒制。但是,如果不考慮德國勞動力市場的運作機制,我們就無法很好地了解德國教育系統的獨特和高效。在德國,工業部門的員工(尤其是體力勞動者)在社會中的地位要遠遠高于法國。另外,實際的内部升職空間對剛剛參加工作的年輕人也是相對開放的。然而,在法國這樣的機會對剛剛開始工作的年輕人來說非常遙遠。勞動力市場的這些特點是根植于德國社會價值觀中的,由于法國和德國勞動力市場的差異導緻了法國想要模仿德國學徒制的教育形式完全是幻想。

但是,這種學徒制對德國來講越來越沒有可持續性。就業人口下降,移民子女難以融入德國社會,企業越來越不願意接受和教育訓練學徒,以及德國人逐漸開始偏離學習科學技術而轉向其他學科,這些都是威脅德國未來的重要因素。

德國是最老牌的、為所有人提供高等教育的發達國家之一。根據OECD 在2009 年的統計,在這些比較富裕的國家中,55歲~64 歲受過高等教育(大學及大學以上)的德國人口所占比例為83%,而法國的這一比例僅為55%。半個世紀以來,法國在這方面非常落後。在OECD 所統計的國家中,該年齡段平均61% 的人受過高等教育,德國遠遠超過其他國家。在這一年齡段,斯堪的納維亞半島上的國家受教育人口所占比例更高。我們再回到德國的學徒制,學徒制并不是我們所認為的職業教育,或者比大學教育時間更短,而且打了折扣。恰恰相反,學徒制是一種進階的針對手工勞動的教育形式,這種教育形式對戰後德國快速重建和德國工業的強勁發展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十幾年來,法國和德國教育方面的差距減小令人滿意。2009 年,25歲~34歲的年輕人受過大學及以上教育的比例在德國為86%,同期法國為84%。法國在這15 年間逐漸縮小了與德國受教育人口之間的差距。1995年—2009年,法國15歲~19歲去上學的年輕人所占比例卻有所減少,從89%跌到了84%。這種倒退主要發生在男孩身上,男孩上學的比例還不到83%。德國的這一比例卻得以維持在88%。不過,相比其他發達國家,德國也逐漸丢掉了其教育方面的優勢。根據OECD的統計,24歲~34歲的年輕人中接受超過大學教育的人數比例平均值為82%。在這個年齡段,35個參與比較的國家中有14個國家超過德國。而在55歲~64歲年齡段,隻有4個國家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口比例比德國高。98%的南韓年輕人接受過大學及以上教育,捷克和波蘭是94%,瑞典則是91%。

出人意料的2000年PISA調查

德國教育發展的減緩及其在教育方面優勢的逐漸失去,反映了人們對德國近十幾年高公共開支的不滿,以及移民子女難以融入德國的事實。德國在教育方面表現得并不盡如人意,這也成為其在工業發展中是否能夠保持上司地位的嚴重威脅。2000年,OECD公布了第一次國際學生評估PISA(Programme for International Student Assessment)研究的調查結果。為了評估學生的閱讀了解能力以及數學和科學知識,該組織在當年對32個國家的18萬名15歲的年輕人進行問卷調查。結果表明,德國在這三個方面竟然低于平均水準。而且,德國學生獲得的成績在OECD國家中最低。在這項研究中,法國年輕人的表現稍微好一些,但也隻是微微超過OECD國家平均值。成績最好的兩個國家分别是南韓和芬蘭。德國是學生成績受到社會起源或種族影響最大的國家之一。法國受到這種影響的成分更大,因為法國教育體系更加不平等。這種逐漸下滑的情況與移民的後代成績普遍不好有很大關系,德國在比利時之後成為OECD國家中社會種族起源對學生成績影響最大的國家。和法國一樣,這種現象中性别特征非常明顯,移民子女中男孩成績不好甚至辍學的比例是女孩的兩倍。

德國教育體制嚴重不平等,甚至到現在還沒有完全采用統一國中的制度。而法國早在1970 年就開始實施該制度。德國是由各州負責組織學校,是以學校在各州之間有所差異,從國家層面無法達到統一。而且,大多數州還存在三個等級的國中(比法國開始早一年,相當于法國的國小最後一年)。“好”學生會直接進入中學,2010 年有34% 的學生升入中學。不出意外的話,這些學生都能夠繼續接受高等教育。一般的學生則會進入職業中學,2010 年有26% 的學生進入職業中學。之後,他們将接受職業教育。而且,其中表現最好的學生則可以重新進入中學一年級。最“壞”的學生則會直接進入職高,2010年進入職高的人大概有16%,他們一旦結束課程就必須工作。一些州(尤其是前東德地區的州)采取了統一國中的制度,叫作綜合學校,也就是法國所說的中學。2010 年,這些學校僅僅招收了11% 的德國人。?相比其他學校,這個比例在緩慢上升。2000 年,德國在PISA 調查中出乎意料的糟糕成績,恐怕就是針對“壞”學生的職高機制引起的不良後果。

有效的反應

在法國,PISA 調查的結果顯示,教育系統的失敗并沒有引起軒然大波。因為每個人都知道這樣的教育系統存在局限性,不能夠實作法國之前想要達到的效果,調查的結果隻是确認了人們心中的想法。但是在德國,該調查的結果卻截然相反。在馬丁?路德之後,也就是中世紀末期,受到宗教改革的影響,為了學習《聖經》,人們開始渴望識字。加上德國人古騰堡于1452年發明的印刷技術,德國成為歐洲國家中第一個普及閱讀和寫字教育的國家。50多年來,德國依舊屬于歐洲發達國家中大衆教育水準很高的國家。而且,作為一個當之無愧的重視教育的國家,德國對教育在經濟發展中的重要性有着深刻的認識。

在2000年的PISA調查中成為發達國家中學生成績最差的國家,對德國來講無疑是巨大的落差。即使對公共财政支出實行嚴格的控制緊縮政策,但對于這樣的恥辱,德國政府還是尋找辦法來改變。首先是減少每位老師負責的學生數量,德國人口的減少幫助實作了該政策。另外,政府還鼓勵老師對成績差的學生給予更多幫助。不到10年時間,這樣的做法就有了明顯的效果。根據2009年PISA調查的結果顯示,德國在三項成績(閱讀了解、數學和科學知識)上恢複到了稍微高于OECD國家平均水準的位置,并排在法國前面。然而,由于社會種族原因所導緻的學生成績差距,在德國的影響還是超過OECD國家平均水準。不過,德國受此影響卻低于法國,法國從此成為世界上社會種族反映到學生學習成績上最明顯的國家。

15年後,德法兩國教育系統的差距更加明顯。2009年,56% 的法國适齡青年接受普通中學教育,德國的這一比例僅為47%。也就是說,53% 的德國适齡青年選擇了職業中學教育,而法國該比例為44%。但是,幾乎所有(85%,也就是德國适齡青年總數的45%)選擇職業中學教育的德國适齡青年都通過學徒制進入工作領域,而法國每一代青年人中的這一比例不超過12%。

至今依然發揮着重要作用的學徒制,與我們之前所說的企業在德國社會中起到的重大支援作用有着緊密關系。我們很難比較德法兩國的學徒制度,因為“學徒”這個名詞在德法兩國都有着不同的含義。在法國,“學徒”往往令人想到在企業中自願任人宰割的年輕人,他們負責打掃衛生,給别人倒咖啡,即使這樣的現狀正在改變。但是在德國,學徒能夠真正融入體制,并在職業發展中受到良好的管理和教育訓練,相比于被教育系統淘汰的所謂法國學徒,他們受到了更多保護,而正是這樣的教育訓練系統造就了現在德國的年輕人。

正在經曆危機的學徒制

然而,讓外部人羨慕又嫉妒的學徒制,在德國内部正經曆深刻的危機。20 世紀90 年代以來,德國企業提供的學徒崗位越來越少。和歐洲及世界正在經曆的一樣,德國企業也在經曆短期預算緊張,而這些學徒的未來又不能确定,企業是以越來越不願意進行這種人力資本的投資。教育訓練一個學徒對于企業短期利益來講似乎沒有任何好處,即使這些學徒的工資在德國和在法國一樣,遠遠低于正式員工。教育訓練學徒的意義,僅僅在于以後他們可以被企業雇用并且一直待在該企業。然而,越來越多的企業不能為學徒提供最終被雇用的保證,他們的事業發展也越來越不明朗。由于未來的高度不确定性,各行業的改革也使學徒制對于企業的吸引力越來越低。随着手工逐漸被機器代替,學徒制的基礎——手把手教學逐漸失去了意義。要想掌握工業程式,現在更多需要的是明白機器的運作原理,而這需要更加系統的理論教育。

這些原因導緻了學徒崗位需求和供給的不均衡發展。為了阻止這種現象,德國在2004年引入了學徒稅,即沒有接受足夠數量學徒的企業要繳納一定罰款作為補償。另外,德國企業越來越多地采取企業之間的學徒制,逐漸取代了企業内部學徒制,這已成為一種主導趨勢。這種變化深刻地改變了學徒制的教育形式。同時,國家将結束學校教育但還未找到學徒崗位的年輕人集中起來,為其提供進一步的就業解決方案。盡管勞動力市場不景氣,這種機制在2012年還是接受了30萬剛剛進入工作崗位的年輕人。簡言之,學徒制對德國經濟的成功,尤其是工業的成功起到了促進作用,但這種機制在德國的未來仍然無法預測,更别提在法國了。

年輕人融入勞動力市場的最佳方式

學徒制不負衆望地發揮着其作用。2011 年,15歲~24歲年輕人的失業率在德國為8.6%,在法國則為22.1%。德國、奧地利以及荷蘭采用了非常相似的教育體制,同時也成為歐盟國家中僅有的年輕人失業率低于10% 的國家。29 年來,德國年輕人失業率有10 年時間都維持在10% 以下,而法國隻在7 年間得以将該比例維持在20% 以下。此處我們僅僅考慮年輕人失業率,如果我們把所有15 歲~24 歲的年輕人考慮在内,而不僅僅是那些在找工作或者已經有工作的年輕人,那麼這個差距就更加明顯。2011 年,法國失業年輕人占所有年輕人的比例為8.4%,德國則為4.5%,僅為法國的1/2。當然,在人口結構上的差異也是解釋該差距的重要原因。德國年輕人總數為73 萬,占整體勞動?人口的1.8%;法國有80 萬,占整體勞動力人口的3%。這也是很大的差距。

學徒制不是德國年輕人能夠很好地進入勞動力市場的唯一原因。德國學生在上學期間,由于課業壓力不是太大,上學時間沒有那麼緊張,是以有很多時間打零工。這種機會讓德國學生比法國學生更了解勞動力市場。而且,很多德國學生會在中途停止學業去工作,然後再重拾學業。在法國,暫停學業反而會受到懲罰。這就使德國學生總體來講相比法國學生更加成熟,因為他們更早地接觸到了社會生活,在畢業時也就更充分地做好了進入勞動力市場的準備。除此之外,德國學校避免填鴨式教育,年輕人在學習成績上的競争也沒有法國激烈。這有利于德國學生合作互助,并且更有主動性和創造力,進而為德國學生能夠輕松進入勞動力市場提供了有利條件。

另外,德國教育系統的創造性表現在高等教育上。德國是所有發達國家中接受高等教育人數比例最低的國家之一,而且該比例增長非常緩慢。2009年,25歲~34歲的德國人中隻有25.7%的人選擇繼續接受高等教育,而該比例在55歲~64歲的德國人中為25.3%,30多年間隻有0.4%的增長。發達國家中隻有兩個國家——美國和以色列,該比例增長非常緩慢。但是,該比例在這兩個國家要遠高于德國。相反,在法國,55歲~64歲人群中該比例僅為18%,在25歲~34歲的年輕人中幾乎超過43%。這主要是由于法國具有進階技師教育和技術大學教育。是以,法國是OECD國家中接受高等教育的年輕人數量增長最快的國家之一,其所占比例從22%增長到37%。但是,德國這種隻有少數精英接受高等教育的體制,似乎對德國的工業競争力沒有産生什麼負面影響。

工程師人數增長乏力

無論如何,德國工業發展還是遇到了一些困難,那就是工程師和科研人員的數量難以滿足工業增長的需求。這主要是由于德國年輕人越來越多地選擇學習法律、社會科學、人文科學以及商業等相關專業。德國工程師協會(Verein der Deutschen Ingenieure,VDI)曾指出,2011 年有6.5 萬個工程師崗位無法找到合适人選,這樣的缺口從2000 年開始迅速擴大。

移民可以在未來填補這個空缺嗎?歐洲南部國家所遇到的經濟危機引發了這些國家的年輕人去德國尋找工作的浪潮。但是,這似乎無法填補德國經濟在科學和技術方面對人才的需求。由于語言原因,德國很難用好這些流入的人才。相反,流入美國的人才資源很好地補償了美國教育機構的薄弱。這也成為了限制德國經濟繼續獲得成功的一大阻礙。

總體來說,年輕人數量在德國人口結構中相對較少,以及德國學生的在校時間明顯少于法國學生(德國7歲~14歲學生的在校時間為6300小時,法國學生的在校時間為7400小時),學徒制在德國占據重要地位,繼續接受高等教育的人數比例卻相對偏少,其中原因當然也包含德國教育公共開支低于法國,雖然德國老師拿着比法國老師更高的工資。2008年,德國教育公共開支占國家GDP的4.8%,法國為國家GDP的6%。這是兩國公共開支的一個重要差距。如果就人均GDP 來說,法國花費在國小、國中、高中的公共開支分别超出德國13%、30%、21%。這種差距在短期高等教育(法國進階技師教育和技術大學教育)方面達到高潮,法國超過德國57%。然而,在長期高等教育方面,德國卻比法國略多。我們在前面已經讨論過,這種微薄的集體教育投資與男女不平等、威脅着國家未來的低出生率有着直接關系。雖然到目前為止,這并未對德國工業競争力産生明顯的負面影響,但是很難說這種負面影響在今後不會慢慢表現出來。

考慮到并沒有那麼多的德國年輕人像法國年輕人那樣繼續接受高等教育,如果他們不再繼續學徒制的職業道路,将對勞動力市場産生不可忽視的影響。

但是,德國對工業以及體力勞動工作賦予的社會價值要遠遠高于法國。在工會組織力量強大的情況下,德國行業組織内部社會關系得到很好地規範,相比法國更有力地保護了社會最底層員工的權利。另外,法國年輕人之是以不像德國年輕人那麼願意接受學徒制,是因為學徒制在法國往往沒有什麼發展前途。而在德國,即使是從最底層做起,學徒在企業内部也有晉升機會。例如,1995年—2005年擔任德國工業巨擘——奔馳集團總裁的約爾根?施倫普(Jürgen Schrempp)就是從機械工程的學徒做起,在奔馳集團一步一步走上最高上司的位置。這樣的經曆在法國簡直無法想象。當然,即使在德國,這樣的故事也是比較罕見的。一般情況下,大企業的高層上司都是大學博士畢業(在德國,獲得大學博士學位會自動享有一種榮譽稱呼)。

企業中更高的社會流動性

德國人不像法國人那麼幸運,有“大學校”上,德國企業高層管理者一般都畢業于公立大學,這也讓德國的企業高管更有自主性并更加成熟。在法國,這種由于出身對後續事業上升的限制,也成為其想要模仿德國模式的主要阻力之一。德國在國際層面代表了一種很特殊的形式,即使德國的教育系統(包括法國的教育系統)相比其他國家存在更多不平等, 但是德國的社會流動性相比其他國家卻更高,而且德國各代人群之間的收入不平等相比其他國家也得到有效控制。芬蘭和丹麥的這種現象非常明顯,瑞典、加拿大和德國類似,而法國、意大利、英國、美國則很少發生。這也就解釋了為何在德國企業裡,從最底層做起的員工一樣有機會走上上司崗位。除了德國工會強大的權力之外,德國工業獲得成功的另一個重要因素,就是這種企業内部得到晉升的機會。與之相反,在法國企業中,事業的限制以及以學曆為基礎的、嚴格的等級制度存在,成為法國經濟發展受到阻礙的主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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