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可能每一枚智齒,都是你那些年頑固的代價

智齒

每次與牙有關的事,總讓我兩股戰戰。按理說早非十三歲小孩,咋就學不會淡定一點。

有時候嘴裡說我不害怕,及至那把椅子上,把自己擺成一個大字,兩旁的白熾燈打開,正對着你驚恐不已的口腔,那份氣勢就比如渣滓洞拷問人犯,十八般刑具逐一排開。于是就很佩服那些甯死不屈的烈士,竹簽子楔進指甲裡,将指甲一顆顆拔掉,皮鞭伺候全身,喉嚨裡灌辣椒水……光用想,就開始肉疼。

與牙有關的事,是我這短短一生中最難以忘懷的事。

今年九月初去補了一次牙,每當我被白熾燈烤着,被牙醫用一把仿似無數前人用過的鉗子,一枚疑似有污迹的小鏡子翻檢牙床,我就覺得沒有被足夠的尊重,原來我跟一條鹹魚也沒什麼分别。至少也應該像别的醫生,當着你的面拆開一次性針頭和注射器,在疫情如此嚴峻的情況下,打開一個人口腔的細微器具竟然不用一次性的,不消毒,不設防,反正我是覺得很危險。

可能你要說人家隻是沒當你面消毒,其實我坐在候診室,也不能說是候診室,就是牙科前台靠北牆根的一排沙發,等了大慨二十分鐘,期間打開張愛玲譯本的《海上花開》,一邊心猿意馬,大慨問了五六次何時輪到我?我去的那個診室就在侯診廳正南,開着門,有個人正躺在我即将躺上去的那把椅子上。我去的時候對面牆上的挂鐘敲了十二下,是那種老式挂鐘,頂部蹲踞着一隻鍍金的鷹,每敲一下那鷹的翅膀仿佛就張開一微米。

初秋的陽光透過南向的玻璃幕牆,明媚又恍惚,一朵孤零零的雲彩飄過來像是蔚藍大海中的一粒白帆,眼前的世界靜谧的有點過頭。比思念短,比愛情長。以至于我都忘了馬上要去刑床。

此時,陽光穿透醫院南牆上方的玻璃幕牆,窗框四周的灰塵在陽光裡沉默的跳舞。

我想必定有另一個我進不去的世界存在着,隻是不知道那個世界裡,會不會也有智齒不規律得疼痛。

這是北溫帶靓麗的一天,已經好幾天不下雨,空氣有些幹燥,還好我的臉沒有像往年的今天一樣起皮,像是魚鱗一片片翹起,剝落,在歲月中幽怨而消沉。

這樣一個靓麗的初秋的下午,我躲在牙科醫院候診,有點快樂有點清冷。隻是,我的牙在牙床裡孤零零的顫抖。

那個人一走出來,我馬上就進去了,他們根本沒時間消毒,我之是以沒有馬上質詢,原因是怕影響牙醫極其助手的心情,就怕她們等下給我補牙的時候埋一個伏筆,或者格外疼一點也說不準。是以有時候我們的沉默以及沉默的理由,是如此的難以啟齒,其實就是膽怯。

是以當下我們的社會急需見義勇為獎,資以獎勵敢于勇敢向不合适說不的人。我們的社會病了,以緻于沒人敢正常說話,就怕被當做不正常就地正法。

九月十三日女兒也整牙,下牙床左右兩側各拔了兩顆智齒。看着被銀白色的鋁合金鐵箍緊緊纏繞的牙齒,女兒說媽媽,我被封印了,然後拿起紙巾擦去嘴角滲出的血痕。一會兒功夫,枕頭邊的透明方面袋裡就塞滿了小山一般高的帶着血的紙團,白底紅花的紙團蠻不難看,可是我的頭沉沉的,腦袋突然間變的有些麻木。那些模糊着血色的紙團像是一些血肉模糊的藤蔓,從我的身上撕扯着,把我撕成無數碎片。疼痛如潮水瘋湧而來,心底裂開了無數孔洞,每一個洞都是一汪血肉模糊的傷口,仿佛這些年犯過的錯都來一齊舉槍射擊,那些傷口上還冒着靛藍色的煙,呻吟着無數不堪的過往。

我一邊言不由衷的責備她沒有護好牙,一邊痛恨自己以往對她不夠嚴厲,一邊又煎熬自己如此無力不能替她受這份罪。

原來孩子的牙疼,是比我自己牙疼都還要疼上十倍的,期間我流的淚超過了近十年的總和。

女兒說媽媽,我這樣鼓着嘴,咬字也不清楚,那我競選團支書是不是就沒有優勢了?

我說錯,你肯定更有優勢了,當然也不是說你就須賣慘,你就以身殘志堅的角度,不對,你也不是殘障人士!那總算是受傷了吧,一個受傷的人口腔昨天還流着血,就來競選團支書,其情是如何的感天動力,對吧對吧。

女兒破涕而笑,像是一朵花開的春天,無聲而亮麗。

媽媽我要脫稿,她們肯定是照着稿子念,我不念稿子,我别出心裁。我們一個宿舍的室友說我寫好稿子她們幫我念,我哪裡能讓别人念,不是沒有誠意了嗎?

對對對,你說的太對了。

然後用疑似漏風的含糊不清的口齒給我講了兩遍演講内容,從自身情況出發,心态放低,聲情并茂。

我說士别三日當刮目相看,我舉雙手雙腳點贊。那個右下方腮幫子還沒有消腫,臉型都變了的小姑娘笑起來,像是所有的花都在趕往春天的路上,所有的美好也都一齊向我湧來。

原來一個當母親的人,母性的感覺也是随情境慢慢累積。

可能每一枚智齒,都是你那些年頑固的代價,它們承滿了你記憶裡無法承受的傷,已自無法更改。慢慢被新鮮的歲月瓦解,挂在牙床一聲不吭,用不參與不作為不溶解的氣質,慢慢風幹了血肉變成沉積岩。

每一粒智齒必是你成長的誠意和代價,他們代表你幼稚不堪的過往,連結你無法透支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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