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初,時任中共魯南區黨委婦委副書記的王世榮,下放到丈夫穆林任書記的滕峄邊縣委任縣委委員,到二區幫助工作。這時魯南地區形勢惡化,區黨委組織部長魏思文同志和她談話,決定派她到敵占區工作,任沛銅滕峄邊縣委委員兼夏鎮特别支部書記,改名王秀琪,以合法身份秘密進行黨和群衆的工作。
王世榮沒有心理準備,也沒有經驗,感到擔子太重,但她覺得作為黨員,必須服從組織安排,毅然接受了任務。
4月上旬的一天黃昏後,她随交通員從一個叫十道峪的村子出發了,丈夫穆林前來送她。丈夫的腿部有傷走路困難,她放心不下,自己又是第一次到敵占區工作,艱難險阻可想而知。倆人都清楚,此一别千難萬險,生死未蔔。來到敵我交界的村口,他們默默對視着,誰也沒說話。過了一會,穆林在夜幕中揮了一下手,王世榮轉過身和交通員一起上路了。她不需回頭,就知道丈夫肯定伫立在村頭一直目送她遠去。
王世榮一身農村大嫂的打扮,拿着小包袱,像是走親戚的樣子,跟着交通員,穿過遊擊區,進入敵占區。
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麥子返青,田野裡一片新綠,村邊桃花、杏花綻放,可她無心欣賞。初到敵區,一切都是生疏的,心情也格外緊張。夜間行至棗莊附近,離父親家隻有十裡路之隔,她有些感慨。親人們在做什麼呢?他們可曾知道,她近在咫尺,正向他們眺望。
過了津浦路,到路南黃山套一,他們在一個秘密的交通站住了下來。一路上不斷看到自己的同志,他們像親人一樣地熱情,這使她感到溫暖、安全,緊張的心情也稍放松一些。
兩天後的早晨,她跟着另一位同志出發了。到達臨城,正是人們上午趕集的時候,城門口的日本兵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對來往行人虎視眈眈。王世榮有些忐忑,她的發髻是假的,長筒襪子裡還裝着鉛筆。隻要敵人搜查,僅此一條,她就會暴露。但人來人往,并沒有什麼人特别注意他們,她稍鎮靜了一下,裝出坦然的樣子,在敵人面前從容走過。等出了城,她才發現自己緊張得出了一身汗。
出城後日本兵更多。從臨城到夏鎮的公路上,竟有一車車、一隊隊的日本兵通過。車上的日本兵倒沒什麼,但遇見在公路上步行的、在小攤前喝水、休息的,她心裡就有點緊張,但也隻好硬着頭皮走過去。就這樣,在敵占區穿行數十裡,傍晚順利地在夏鎮南頭的一家住了下來。到這時,她才知道給她帶路的就是這家主人王吉德同志,他時年23歲。
王家時是本地老戶,革命家庭。他的父親、叔叔、哥哥都犧牲了,弟弟在微湖大隊工作。王吉德以出售卷煙為掩護,在臨城一帶做秘密工作,很少回家。家裡的全是婦女小孩,妯娌三人都二十多歲,三個妹妹都在十歲上下。王家在這一帶很“紅”,在群衆中很有威信。
全家人同住一院,分竈吃飯。王世榮就和她稱為二嫂的王吉德同志的妻子同吃同住。二嫂爽快能幹,對她就像親姐妹一樣。周圍的鄰居也多是抗戰和同情抗戰的。家裡的婦女們從沒有問過她是幹什麼的,好像大家都已心知肚明。她在這裡安然地住了下來。
幾天以後,縣委書記張慶林同志,一身漁人打扮,來和她接頭。張書記衣着和語言完全地方化、群衆化。他告訴她,夏鎮雖是敵僞據點,駐着日軍一個小隊和僞軍尹洪興的一個團,但這裡群衆基礎好,在僞軍中也有黨的地下工作者,微湖大隊控制着湖區和沿湖邊上的部分村莊,這些都是我方開展工作的有利條件。張書記鼓勵她安心工作,向她交待了工作任務、方法和應注意的問題。
此後縣委經常與她聯系的是曹明遠同志,他也是從機關派下來的,在這裡以肩挑青菜的小販出現,兩人就在買賣之間互通情況。晚上微湖大隊的同志經常三五一夥來此活動。這時隻要有人在外邊放哨,院子裡就成了自己人的天下。大家談論着外邊的情況,傳送着戰鬥勝利的消息,這些都使王世榮深受鼓舞。
夏鎮東靠津浦鐵路,西臨微山湖,是山東、華中根據地去延安的必經之路,是魯南地區具有一定戰略意義的重鎮。敵人在此長期駐有重兵,設有據點。日軍據點設在城裡山西會館,僞軍據點位于最南邊的南莊,王家處在兩個據點的中間,敵僞過往頻繁,對工作很不利。僞軍中還有幾個叛徒,一個叫朱玉湘的頭目,曾在魯南人民義勇隊第三大隊當過大隊長,當時王世榮是三大隊四中隊指導員;另一個姓鄭的僞軍,原是根據地的民兵,王世榮曾和他在一起爬過山頭,這些人隻要照面,就會認識她。盡管如此,她卻在群衆的掩護下順利地工作着。
夏鎮特别支部委員會由三位同志組成,除王世榮外,還有組織委員和宣傳委員,這兩人都是當地的貧苦農民。三人住處臨近,可以經常碰頭。組織委員張新亭就住在她隔壁。她外出工作,多由他領路掩護,特支委員會也多在他家召開。
特支的主要工作是對黨員和群衆進行宣傳教育,堅定抗戰勝利的信心,監視敵人的活動動向,随時傳送情報,慎重地個别聯系積極分子,發展黨員。這些工作經過支委讨論後,多由當地的支委和黨分頭秘密進行。這對她這個習慣大刀闊斧地開展工作的人來說,總覺得束縛手腳,工作進展太慢,常為此而着急。
在敵人據點旁還是會随時遇到危險的。有些時候,事先得到情報采取防範措施,就避免了發生意外。一次他們正在湖裡一艘船上開縣委會議,船頭瞭望的同志報告,岸上有人朝這邊窺視。他們就撐起小船,進入蘆葦叢、荷花叢中掩蔽起來。還有日本兵出動查戶口時,王世榮就挎上小籃子,領着王吉德同志的小妹,裝做到湖裡采蓮子、打蓮葉,遠遠避開。
可也有些時候,會出乎意料地與敵人正面遭遇,這就難于應付。
6月中旬的一個傍晚,她領着王吉德同志10歲的小妹,到日軍據點三孔橋去與黨員接關系。她們從南往北走,迎面來了一夥僞軍,喝得醉醺醺地從北往南走。王世榮怕出麻煩,就轉彎向小路上走去,心裡發慌,步子也就緊了點,這就引起了僞軍的注意。
十多個僞軍,立即分成兩路包抄過來,一面吆喝,一面拉得槍栓嘩嘩響,攔住了她們的去路,喝問她們是幹什麼的。王世榮答,是這莊上的老百姓,到地裡看看豆子旱得怎麼樣了。那時,豆子剛種上不久,适逢幹旱。僞軍上下打量着,對她的話将信将疑。
這時,一直在她身旁的小妹機靈地拉着她的手說:“大姐咱們回家吧!好告訴大哥,豆子幹了。”僞軍聽了,覺得像那麼回事,才放過她們繞回大路走了。這是王世榮到敵區後第一次與敵人正面答話,雖有些緊張,但還算鎮靜,舉止言語沒有露出什麼破綻,特别是機靈的小妹幫了大忙。
還有一次,是麥收以後的一天下午,王吉德同志的全家人在門外場院裡打小麥,小孩子們也都在過道裡玩耍。王世榮就趁這個機會掩上門,在東屋裡看報紙。
那時交通不便,報紙要通過地下交通站才能轉送到敵區,一來就是一大卷,一時看不完,整張地存放又不行,就隻好把需要仔細閱讀的社論文章等剪下來,便于存放和随時翻閱。正當她集中精力看報剪報的時候,幾個僞軍路過,跑到大門過道裡來乘涼喝茶,家裡人應付着。王世榮過于投入,外面亂哄哄的一陣,竟沒有發覺。
後來,她忽然聽到幾個僞軍跑進院,聲言要到各屋去看。這下,她真有些慌了。她手邊的報紙雖已大部分收拾起來,可剪下的邊邊角角還有些散落在地上,既不敢掃,也不敢發出響聲。正在萬分焦急時,二嫂跟過來,把僞軍向北屋引,一面說,全家人都在外面打場,這你們都看見了,所有的房門都掩着還會有什麼人呢?還是到外面喝茶去吧!聽她這麼一說,僞軍在院子裡轉了一下就走了。這一次,王世榮又在大家的掩護下轉危為安了。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敢粗心大意了。
一段時間實踐下來,王世榮對于敵占區的環境和工作,已逐漸熟悉,特支的工作,随着整個敵區工作的發展而逐漸深入開展起來。
僞軍政人員,在我方政治攻勢下,“留後路”的人多了,對我方的活動多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态度。這就迫使少數死心塌地的漢奸不敢任意尋釁找事,日軍也隻能蹲在據點裡成了聾子和瞎子。這就形成了更加有利于我方開展工作的大好形勢,大家為此而歡欣鼓舞。
8月,蔣介石派遣入魯的九十二軍,在我軍民打擊下,傷亡慘重,李仙洲不得不帶着殘兵敗将逃回安徽,魯南山區抗日根據地又連成了一片,并且擴大了遊擊區,發展了解放區。區黨委決定調王世榮回機關任原職工作,她當然很高興。可是,要離開她剛剛熟悉的人們和工作,又不免有些留戀。
為了使她能平安傳回根據地,縣委做了妥善的安排。為防備路上敵人盤查,王世榮和護送她的同志扮成了哥哥接妹妹回娘家的樣子。可當時正是農忙砍高粱的季節,當地群衆一般是不走娘家的,同時她們又要夜間趕路,也不太合乎情理,就又編上母親病重,必須連夜趕回等情況。
就這樣,在8月下旬的一天,王世榮随着護送的交通員出發了,走到沙溝鄉呂溝村的一個秘密交通站休息下來。交通站褚慶珍又細心地為她化了裝,梳了個更像當地青年婦女的發髻,還把自己珍藏的繡花鞋和耳環拿出來給她穿戴上,左看右看,像那麼回事了,才放下心來。
傍晚,他們又出發了。途中在地下交通站休息了兩天,又在一個晚上出發了,為了争取天明以前跨過鐵路,他們幾乎一路小跑。交通員一直默默無言,他的鞋子掉了底,就幹脆扔掉,打着赤腳照樣趕路爬山。過一條大河時,因山區雨後發水,不知深淺,他先去試行,然後再扶王世榮過去。休息時,王世榮坐下了,他卻提着搶,四處走動瞭望。王世榮有些可惜的是,自己竟一直沒有問過他的姓名。
日夜兼程,她終于回到了滕峄邊縣委機關的駐地,同志們看到她這一身打扮,哄然大笑。王世榮換上了原來的裝束,又穿行了百餘裡,到達魯南區黨委的駐地天寶山區,回到了原來的崗位,開始了她所熟悉的工作與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