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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聾人值得過更好的生活”,“80後”的她選擇成為一名全職手語翻譯

作者:上觀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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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靜安寺一家咖啡店見到唐文妍時,她剛結束一堂手語教育訓練課,穿着黑色短袖上衣,頭發紮成高高的馬尾辮。工作時穿深色衣服是她的職業習慣,因為要打手語,深色衣服才能讓聾人看清楚自己的手勢。

9月23日是國際手語日。由哔哩哔哩自制出品的首部職業觀察短紀錄片《今天忙啥呢?》9月20日播出,“80後”上海人唐文妍是片中主人公之一,作為一名全職手語翻譯,她從業已近10年。去醫院陪診、給音樂劇做手語翻譯,在她看來,手語翻譯這一職業的意義在于“聾人值得過更好的生活”。

每個翻譯員都是“表情包”

唐文妍一說話,就會瞪大眼睛,配上豐富的肢體語言,常逗得人哈哈大笑。這也是“職業病”。手語不僅僅是手勢表達,也要通過面部表情、動作的輕重緩急來表達語言裡的情緒。有一次,一位聾人朋友興沖沖給她發來照片,誇她“表情特别好”;她一看,發現張張都是“表情包”。“我其實是個‘i人’(網絡用語,源于MBTI人格測試中的i,指比較内斂、内向的人)。”她說,“但每個翻譯員都是面目猙獰的,打手語不能沒有表情。”

“聾人值得過更好的生活”,“80後”的她選擇成為一名全職手語翻譯

工作中的唐文妍

走上手語翻譯這條道路完全是興趣使然。唐文妍大學就讀于華東師範大學特殊教育系心理學專業,大二時看到上海東方國際手語教育學校在招收學生,就報了名。“學手語的過程中我遇到很多聾人朋友,發現他們在社會生活中遇到過不同程度的交流障礙,他們值得過更好的生活。”

2010年,唐文妍碩士畢業,本想找一份手語翻譯的工作,卻發現哪怕是翻譯公司,也不招手語翻譯。直到2012年,聾協一位老師告訴她,有一家火鍋店和一家做助聽器的初創企業都希望招一位手語翻譯。她放棄了原先還算穩定的工作,說服父母,成為這家助聽器公司的第一位員工。

公司創始人理查德·萊特爾曾是世界上唯一一所專門為聽障人士和重聽者設定大學、碩士及博士課程的加勞德特大學的教授。“他很有理想,想改善中國聾人的生活,後來我們發現助聽器市場競争激烈,獨幕喜劇牌很難生存下去,于是2014年起就開始嘗試轉型,試試看能不能靠做手語翻譯活下去。”

“聾人值得過更好的生活”,“80後”的她選擇成為一名全職手語翻譯

唐文妍在展會上做手語翻譯

上海市聾協的資料顯示,上海現有8萬多名持證聽力言語殘障人士。用唐文妍的話來形容,聾人的一生她都會參與。從聾人媽媽生産到孩子上學、畢業面試、機關内部教育訓練、去醫院看病、結婚辦酒等,每個人生階段都需要手語翻譯員,“做翻譯的每一天都是新的”。

聾人進劇場有多難?

很長一段時間裡,唐文妍是上海唯一的全職手語翻譯。由于專職從事手語翻譯的聽人(指聽力正常人士)不算多,幾乎哪裡有需求,她就去哪裡。翻開手機日程表,周一排滿了,周二需要清晨4點半就到工作的地方,每周還有三天要去電視台,為午間、晚間的幾檔新聞節目做手語翻譯。但在唐文妍的朋友圈,很少能看到她的工作場景,零星幾條相關資訊,都是在向聾人朋友宣傳反詐知識。她解釋,“聾人的隐私是第一要義”。

東方醫院是上海最早開設“助聾門診”的醫院,每當門診開設時,總能見到不少專程前來的聾人夥伴。唐文妍記得,有一年陪一位聾人阿姨看病,出來發現她女兒在邊上哭,“她不是因為擔心媽媽的病,而是以前看病特别不容易,年輕人有工作,不能總是請假,阿姨也不願意麻煩家裡人,但沒人陪看病特别不友善。對我們來說是一次平常的工作,但對聾人來說可能是很重要的時刻。”

“聾人值得過更好的生活”,“80後”的她選擇成為一名全職手語翻譯

手語翻譯唐文妍

在唐文妍眼裡,手語和漢語、英語等一樣,都是一種溝通的語言;聾人也和聽人一樣,有着豐富的精神世界、有趣的個性、多元的愛好,隻不過由于聽力障礙,使得他們無法毫無障礙地進入各個社會領域。

“問聾人朋友有什麼休閑活動?年輕人喜歡跑步、看展,但一般是視覺展,或者約吃飯、約旅行,上次還有一個朋友說喜歡打《王者榮耀》。”她感慨,對聾人而言,進劇場看演出、音樂劇,幾乎是很難擁有的體驗;而為音樂劇做手語翻譯,也是她職業生涯中最有意思的經曆之一。

2018年,在聾人導演鄭小三的牽線下,音樂劇《長靴皇後》迎來手語特别場,唐文妍是其中一位手語翻譯,這是她第一次接觸音樂劇的手語翻譯工作。由于沒有經驗,鄭小三請了英國的手語翻譯團隊給大家遠端教育訓練,從拆解劇本、熟悉台詞到正式排練,先後準備了3個月。

“和演員一樣,我們也要讀劇本、背劇本,進行角色的心理揣摩,用什麼樣的情緒、語氣、表情、力度、頻率去表達。”唐文妍說,最有挑戰性的地方在于,她和聾人朋友一起完成了音樂劇的手語翻譯。“《長靴皇後》允許有提詞器,我們在台下會放一個平闆電腦,兩個人配合的時候,語速快慢由我‘喂’給他,演出開始唱歌時,我就在他身上拍節拍,給他節奏的提示。”

演完第一場,就有聾人朋友迫不及待詢問什麼時候有第二場。然而,這樣的機會并不多。從業10餘年,唐文妍為劇場演出做手語翻譯的機會不到十次。除了《長靴皇後》,還有舞台劇《弗蘭肯斯坦》和近期在上海大劇院演出的原創話劇《請問最近的無障礙廁所在哪裡?》。“聾人無障礙進劇場,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讓聾人可以在社會上無障礙行走

決心從事手語翻譯這個行業,唐文妍一度和父母“争執”許久。和很多上海小囡的家長一樣,父母期待她有一份清閑、穩定的工作。“年輕人這麼閑幹嘛呢?”她反問。

手語翻譯不是一份收入很高的工作。“殘聯有标準,半天費用300元,一天600元。”唐文妍透露,手語翻譯的薪資很難和其他類型的翻譯競争,也沒有特别固定的收入來源,通常視聾人群體的需求而定。“聾人群體不是特别富裕的群體,沒有很強烈的消費意願,在商業運作方面,更多還是跨國企業更願意購買這項服務。是以手語翻譯人的生存還是存在很大問題。”但她覺得,自己能堅持下來,因為這個群體确實存在很多急切的需求,“比如打官司、報警、看病、創業、談項目、無障礙的服務等等,這些需求是客觀存在的,隻是誰來買單的問題而已。”

“聾人值得過更好的生活”,“80後”的她選擇成為一名全職手語翻譯

工作中的唐文妍

學習手語本身也讓她獲得不少樂趣。手語也有方言之分,不同地域的表達差異很大,比如南方和北方,在表達“故事”這個詞彙時,手型、方向都不一樣。“這是一門年輕的語言,以前沒有視訊,很多資料留不下來,好在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最近一個月,唐文妍隻休息了兩三天。在她看來,身為手語翻譯員,體力要好,最久的一次翻譯,她一連站了7個小時。

不工作時的她,又是另一番模樣。就像打開她的衣櫃,一半是黑色、藏青色的,另一半全是花花綠綠的。她還報名了上海市民藝術夜校,學習面塑,期待幾個月後學有所成。

“手語翻譯不一定要像苦行僧一樣生活,我期待它成為一門規範化的職業,這樣才可以吸引年輕人來就業,同時對手語翻譯員也有職業規範的要求,在翻譯内容、職業道德方面有所規範。”在她展望的未來中,聾人可以在社會上無障礙地行走,成為各個領域的專精人才,“手語本身也會越來越豐富。”

“我們能做多大做多大,能做多久做多久。”唐文妍期待,在社會上,人們能花幾個月時間,掌握一些簡單的手語,“比如你好、謝謝等,對聾人來說,這是一種友善的表達。”

欄目主編:施晨露 圖檔來源:哔哩哔哩提供

來源:作者:張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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