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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注一擲》一原型人物母親:兒子在高棉墜亡三年多,仍未走出陰影希望尋找真相

18歲的周餘傑被安葬在離家不遠的半山腰上,在那裡可以看到他的老家和曾讀書的學校,墳後栽種了五株數米高的刺楸。

他的母親餘娟告訴紅星新聞記者,緊緊靠在一起的兩株是她和大兒子周餘傑,另外三株則是周餘傑的父親、弟弟和妹妹,“這五株刺楸象征我們一家五口。”

《孤注一擲》一原型人物母親:兒子在高棉墜亡三年多,仍未走出陰影希望尋找真相

媽媽在周餘傑墓前燒紙

“大家好,我是《孤注一擲》這部影片的原型母親……”8月24日淩晨,四川宜賓珙縣底洞鎮普新村,餘娟想到三年前身亡的兒子周餘傑時,仍難掩内心悲痛,更新了這條朋友圈。

近日,取材上萬真實案例、揭露境外電信網絡詐騙産業鍊的電影《孤注一擲》上映後,引發公衆對電信網絡詐騙的高度關注,截至目前票房已突破30億元。該片講述了程式員潘生、模特梁安娜被“高薪招聘”吸引出國淘金,卻落入境外詐騙工廠陷阱的真實故事。據媒體報道,餘娟的18歲兒子周餘傑,正是故事的原型人物之一。

時間回到2019年11月27日,四川宜賓市珙縣18歲男孩周餘傑在高棉西哈努克港中國城内的高樓墜亡,其父母事後趕往高棉,稱當時看到兒子屍體上寫有“被害、冤枉”四個字。

事發前,周餘傑疑似在從事網絡賭博線上推廣,當地警方的調查結果是“墜樓自殺”。但直到如今,餘娟和丈夫周洪都不相信兒子會自殺。日前,中泰緬老四國警方啟動合作打擊賭詐集團專項聯合行動。餘娟夫妻也充滿新的希望,期待當地警方能重新開機調查,找到兒子死亡的真相……

據悉,8月15日至16日,中國公安部、泰國警察總署、緬甸警察總部、寮國公安部在泰國清邁聯合舉行針對本區域賭詐及衍生的人口販運、綁架、非法拘禁等犯罪的專項合作打擊行動啟動會。各方決定,在泰國清邁共同建立專項行動綜合協調中心,并針對賭詐猖獗的區域設立聯合行動點,以更緊密的合作、更主動的攻勢、更專業的行動,嚴厲打擊本區域電信網絡詐騙和網絡賭博犯罪,堅決扭轉人口販運及綁架、拘禁等犯罪高發态勢。

難以走出的陰影

兒子葬在離家不遠的半山腰

時隔三年多 夫婦仍難釋懷常去墳前看望

“他的右手手腕斷了,身體挨過打,被腳踹過,腳上有泥,說明他死前曾試圖逃跑,唯一一處可能的緻命傷是下颔骨靠近脖子處的一個大傷口……”雖然時間已過去三年零九個月,但餘娟對兒子的遺體狀況仍記憶猶新。

周餘傑身亡後,餘娟和丈夫周洪,以及周餘傑的兩個舅舅在高棉金邊待了17天,最後他們帶回了周餘傑的骨灰。夫妻倆把兒子安葬在離家不遠的半山腰上,這裡視線開闊,可以俯瞰底洞場鎮,甚至可以看到他母校——底洞中學的一部分。

餘娟是湖北人,和周洪結婚後一共生育了三個孩子,周餘傑是老大,原本一家五口很幸福。他們的家緊鄰底洞中學,餘娟在底洞中學門口炸洋芋,也幫忙托管學校的孩子;周洪跑貨運,為了照顧家庭,他不敢跑得太遠,基本隻在四川或鄰近的雲南活動。長子周餘傑的離世,給這個原本幸福的家庭,幾乎帶來毀滅性的打擊。

《孤注一擲》一原型人物母親:兒子在高棉墜亡三年多,仍未走出陰影希望尋找真相

周餘傑生前照

半山腰上,有大大小小很多墳墓,而周餘傑的墓地是最特别的存在——除了青石磊砌墓壁、水泥攤平拜台外,墳墓頂上及其周圍還種了很多植物和花卉,有羅漢松、翠柏、菊花、不死鳥、玫瑰花、蘋果樹,墓前擺放着水晶豬、寶塔等工藝品。最獨特的是,墳墓後一字排開栽了五株數米高的刺楸。

“這五株刺楸象征我們一家五口。”餘娟指着刺楸告訴紅星新聞記者,緊緊靠在一起的兩株刺楸是她和大兒子周餘傑,另外三株分别是丈夫周洪、二兒子和小女兒。記者注意到,山坡上其它墳墓前後周邊幾乎雜草叢生,但周餘傑的墓地前後被打整得幹幹淨淨、寸草不生。周餘傑最小的妹妹說:“大哥生前,總喜歡擺弄花花草草。”

周餘傑名字的前兩字來自父母的姓氏,最後一個字“傑”,寄托了父母對他的期望,希望他長大後做一個傑出的人。遺憾的是,父母的願望,如今永遠無法實作了。自他去世三年多以來,母親餘娟做了很多努力,但至今走不出陰影。父親周洪也沒多少心思跑車,總覺得對不起兒子。

8月24日,餘娟和周洪夫婦又來到墓地,給兒子帶來兩盆月季,這是他們兩個月來第一次來“看”兒子。以往,餘娟幾乎每天都要到兒子墳前看看,種點花花草草、打掃衛生或者跟兒子“說說話”。根據當地風俗,人們一般隻會在清明或春節,才在親人墳頭插花、燒紙。是以,餘娟每天給兒子“上墳”的行為在當地人看來頗為怪異。

“他們會說我是瘋子。”餘娟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她不在意世俗的眼光,隻想跟兒子“說說話”,誰也管不着。“我不在乎兒子能不能上天堂。不上更好,就留在這兒陪着我,我在哪裡,他就在哪裡……”說到傷心處,餘娟仍忍不住流淚,周洪則一直默默地抽煙,或者悶不出聲地做事……

難以接受的結論當地警方稱是“墜樓自殺”家屬稱看到屍體上寫着“被害、冤枉”

周餘傑出生于2000年12月2日,他家和底洞鎮國小、底洞中學一路之隔,童年和少年時代都在老家度過。

國中畢業後,周餘傑獨自前往珙縣縣城巡場學習理發。據其爺爺周興武介紹,2018年12月,周餘傑曾自稱前往高棉打工。2019年6月回到珙縣呆了一段時間,準備讀駕校,還報了成人大學的名。

“孫兒說想讀駕校,學費6800元,我說爺爺給你出3000元,你找你爹拿3800元。”案發後,紅星新聞記者曾前往周家采訪,彼時餘娟等家屬已前往高棉金邊。留在老家的周興武告訴記者,2019年9月左右,孫兒周餘傑回到底洞鎮家裡待了幾天,但很少與家人談及他在高棉的工作。周興武還記得,孫兒最後一次出門前,去鎮上同學家住了一晚,并向同學借了錢離開。

周興武不知道孫兒是好久出國的,隻記得大約在2019年10月,他突然接到一個陌生電話,來電人告訴他:“周餘傑已經不在珙縣,去高棉打工了。他的錢包、電話都搞丢了……”周興武回憶,對方沒說其他事。周餘傑出事後,周洪和餘娟沒有敢告訴家裡的老人,擔心他們承受不住打擊。周興武是意外聽說孫兒出事的,當時兒子兒媳已趕往高棉了。

《孤注一擲》一原型人物母親:兒子在高棉墜亡三年多,仍未走出陰影希望尋找真相

周餘傑父母接受紅星新聞記者(中)采訪

餘娟告訴紅星新聞記者,2019年11月27日晚,兩個珙縣底洞鎮的年輕人趕到她家,告知了周餘傑出事的消息。她馬上求助在外地做生意的堂弟,堂弟第一個出發趕到高棉金邊。當晚,兩名小夥開車送她到機場,她與周餘傑的舅舅彙合後趕往金邊。由于周洪沒有護照,宜賓警方為他加急辦理了護照,他晚了幾天趕到高棉。

“我們的飛機在金邊降落後,來接我們的又是兩個珙縣底洞的年輕人。”餘娟在高棉人生地不熟,雖然對接機人的身份有所懷疑,但他們也隻能順從。“第一晚,來人帶我們住進金邊有武裝保衛的豪華酒店,一個房間的價格是700美元,要了兩個房間。”餘娟回憶,在高棉協助他們處理後事的珙縣老鄉及翻譯,更像是控制他們的,對方甚至拿走了她的手機,還轉走了她的錢,并以她的名義與外界交流。

餘娟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周餘傑死亡的地方是高棉西哈努克港(簡稱西港)“中國城”,但他們趕到高棉時,周餘傑的屍體已被運到金邊。當地警方告訴他們:周餘傑死于“墜樓自殺”。因為西港情況複雜,他們被告知不要去“中國城”案發現場,隻有餘娟的堂弟去過西港。據他講,周餘傑所在公司位于一棟5層建築内,公司内大約有10來個人,其中包括翻譯。周餘傑墜樓位置位于4樓宿舍區,5樓是辦公區。

後來通過多方努力,餘娟和周洪終于在法醫檢查周餘傑屍體的時候,看到了自己的兒子。“他的屍體滿身都是證據。”餘娟說,除了身上明顯的刀傷、腳印、泥巴外,當法醫解開周餘傑的牛仔褲時,家屬和現場其他人都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屍體左腿内側,用水性筆寫了上下兩行字,分别是‘被害’和’冤枉’。”經餘娟和周洪辨識,認定這四個字确系周餘傑筆迹。

這讓餘娟等家屬難以接受當地警方“墜樓自殺”的結論。對于當時有沒有向當地警方反映這些情況,餘娟表示,“我們把情況反映給當地警方,但沒有起到什麼作用”。高棉當地警方還是認為,周餘傑是“墜樓自殺”。

難以停下的追問常講述兒子遭遇警醒年輕人希望當地重新開機調查,還原死亡真相

“火化他的那一刻,我覺得特别殘忍。”餘娟向紅星新聞記者回憶,他們原本想把兒子周餘傑的遺體運回國内,但臨行前被當地阻止了,隻允許他們帶骨灰回國。當骨灰推出來時,她想把兒子的所有骨灰盡量收起來,但從業人員潑水沖走了大量骨灰,隻裝回來剩餘的一部分。

“确認他死了,我就在心底答應一定帶他(遺體)回家,結果還是沒有實作,感覺挺對不起他……”8月24日,餘娟和丈夫周洪向紅星新聞記者表示。

《孤注一擲》一原型人物母親:兒子在高棉墜亡三年多,仍未走出陰影希望尋找真相

周餘傑墓

餘娟告訴記者,周餘傑身亡半年後,在高棉“協助”他們處理後事的兩名當地小夥也回到底洞鎮。餘娟曾找他們理論,要求對方償還在金邊被他們轉走的錢,對方中的一人還了她6000元。但對于周餘傑死因的追問,依然沒有結果。

現在,每當餘娟碰到跟周餘傑年齡相仿的青少年,她總會向他們講述兒子的不幸遭遇,希望更多人能從周餘傑的親身經曆中擷取經驗教訓,不要上當去高棉或緬北地區,她覺得自己屬于“反詐志願者”。

“無論在高棉還是緬北,誘騙中國人從事電信網絡詐騙活動,控制他們做人質并進行虐待、傷害的團夥中,多有國内不法分子的身影,被騙過去的人很少能逃出來……”餘娟和丈夫周洪希望,案發地警方能重新調查周餘傑死亡事件,還家屬一個真相。也希望年輕人擦亮眼睛,不要被“高薪暴富”誘惑,受騙成為下一個境外電信網絡詐騙的受害者。

紅星新聞記者 羅敏 攝影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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