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聯解體之後，大部分蘇聯人民對于故國甚是懷念，根據90年代的民調，一半以上的獨聯體國家人口認為，“解散蘇聯是錯誤的”。
當然，老一代蘇聯人也不是對蘇聯政府毫無怨言，例如蘇聯後期警察系統的惡性行為，就被蘇聯人民深惡痛絕。
蘇聯人民警察隸屬于内務部，和蘇聯政府幾乎同時誕生，到勃列日涅夫時期進入巅峰，成為蘇聯的一大政治力量。
警察是政法系統最基礎的部門，負責維護社會安全，但可惜的是，蘇聯警察缺乏良好的選拔體系和内部的教育訓練，是以警員素質良莠不齊，經常披着法律的外皮對百姓進行敲剝。
對于這個群體，大部分人都是敬而遠之的，因為内務部對警察的袒護，警察犯法後法律體系也很難追究他們的責任。
在整個蘇聯，隻有一個部門敢和内務部對着幹，那就是克格勃。
1980年，“日丹諾夫地鐵站血案”震動蘇聯，一個叫阿法納西耶夫的克格勃軍官神秘死于地鐵站附近，克格勃調查後把矛頭指向地鐵警方。
該案徹底挑開了“警察犯罪”這個毒瘡，克格勃和内務部正式“開戰”。
那麼，在40多年前，“日丹諾夫地鐵站”發生了什麼？克格勃是怎麼對蘇聯警察部隊進行複仇的？
一、因為一張假條，克格勃出動了
1980年12月27日淩晨，蘇聯首都莫斯科的郊區響起了救護車的警報聲。一個醉漢被發現躺在克格勃較高價的電梯大廈附近的草坪上，他身上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在寒風中已奄奄一息。
在蘇聯的冬天，這樣躺在街頭失去生命的人數不勝數，他們要麼是直接醉倒，要麼是遇到了搶劫，反正都是難逃一死。
這個醉鬼在送往醫院後，大夫從他兜裡掏出來一張小小的請假條，上面居然蓋着克格勃的章子。按照以前的經驗，這種醉漢大夫都不太想救，但這個假條非同小可，醫院不得不重視。
醫院上司趕緊安排急救，并讓急診科打電話給克格勃，告訴他們這裡收治了一名克格勃探員。
12月27日早上，克格勃得到消息，有一個“自己人”在醫院躺着。克格勃馬上派人去醫院檢視，居然發現病人是在克格勃第8局服役的少校阿法納西耶夫。
大夫說他受到了毆打，内髒和頭部傷得很重，加上在零下30度的室外凍了幾小時，能救回來的幾率渺茫。
“維亞切斯拉夫.阿法納西耶夫在醫院，生命垂危。”
這個消息送到了克格勃第8局，阿法納西耶夫的同僚和家人在一小時内趕到了現場，看着昏迷不醒的阿法納西耶夫，在場的人都面色凝重。
因為事發當天，是阿法納西耶夫的40歲生日，他和同僚、朋友在小酒館慶祝，大家喝得很盡興，沒想到第二天他就變成這樣。
随後警察也來到了現場，他們給出了一個很明顯的答案：“這位倒黴的先生遇到了搶劫，這在冬天很常見。”
在場的人都認為被搶劫的可能性最大。如果這事兒發生在一個普通人身上，他們會跟着警方去立案，當然，大部分時候這種案子都沒有下文，因為這種事兒太多了。
但這個傷員是克格勃少校，是蘇聯的頂尖階層，他的事情不能沒有着落。
克格勃第8局的幹員們決定自己幫同僚讨回公道，他們開始從阿法納西耶夫的家庭開始調查，一步步尋找他在12月26日的所作所為。
根據阿法納西耶夫妻子的介紹，當天他請假回家，說是自己不舒服，去了醫院開了一點藥，回家休息了一會兒。
到了下午，阿法納西耶夫說自己好一些了，他堅持要和朋友去慶祝生日。他買了一些高檔食物和酒，去小酒館會朋友。
這些魚罐頭、腌肉、糖果、進口酒都是普通人買不到的官員特供食物，在黑市上價格不菲。
當晚酒場散去，阿法納西耶夫自己去坐地鐵，線索至此斷掉。因為阿法納西耶夫的随身皮包沒有了，人們懷疑可能是這些東西引起了歹徒的興趣。
事發之後，阿法納西耶夫在醫院裡治療着，但4天後，他因為傷勢過重而不治身亡。
作為一個資深幹員，一個蘇軍老兵，阿法納西耶夫在軍隊和克格勃的人脈很深，他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掉。
安德羅波夫之是以這麼認真，也是出于蘇聯政府部門的一種習慣——各大系統的長官都有保護“自己人”的義務，目的是團結人心，不然工作就不好推進。
而且克格勃當時并不太平，70年代末蘇聯對外情報工作不暢，叛逃特工增加，都讓安德羅波夫倍感壓力。
這次鬧出幹員意外被殺案，如果不大力偵破，勢必影響克格勃的名聲，也進而影響自己的仕途。
二、蘇聯苦内務部久矣
為了破案，克格勃們找到了阿法納西耶夫的朋友們，當晚他們和阿法納西耶夫一起喝酒，并且送了不少禮物給他。
經過了解，約在當晚9點前後，阿法納西耶夫坐上了5号地鐵準備回家，他和朋友在地鐵站告别，之後就無人知道他的蹤迹。
很快，克格勃幹員來到莫斯科地鐵5号線警務站，他們找到了列車員、當值警察、清潔工，但他們的口供幾乎沒有任何價值。
在冬天的地鐵上，喝醉的人太多，他們根本記不得阿法納西耶夫的長相。克格勃本以為這件事的線索就這麼斷了，卻沒想到在一個公交站垃圾箱有了發現。
在發現阿法納西耶夫的位置附近，有一個公交站，在公交站垃圾桶裡面找到了阿法納西耶夫的公文包和随身物品。
克格勃趕緊趕到現場，尋找了一切有可能的目擊證人，最後是一個不起眼的清潔工開了口，他在淩晨4點多上班，看到一輛警車來過這附近。
克格勃來到地鐵5号線，集中審問乘務員和警察，而安德羅波夫也給政法系統打了招呼，莫斯科檢察院立案并成立調查組，配合克格勃進行案件偵辦。
阿法納西耶夫的名字傳遍了莫斯科，市民們上班路上都在談論“有克格勃被人幹掉了”、“莫斯科最近可能要出事”。
1981年1月初，蘇聯内務部部長曉洛科夫得到了一封秘密報告，這是下級地鐵警察局交上來的，上面寫着1980年12月26日晚上到27日淩晨于地鐵5号線附近發生的一切。
5号線的警察分局局長巴裡舍夫說，他的三個手下：波波夫、拉索欣、羅巴諾夫當天喝醉了酒，制止了一名醉漢的鬧事。
而三個警察當晚下手有點重，那個醉漢被打死了。曉洛科夫驚訝地發現，那個醉漢死亡的時間和阿法納西耶夫完美對上，他知道這事兒非同小可。
曉洛科夫是内務部部長，是蘇聯的最進階官僚，但他在1981年也不安穩。克格勃局長安德羅波夫和他是死對頭，兩人都在勃列日涅夫面前争寵。
曉洛科夫心底裡瞧不起克格勃，因為在20世紀50年代克格勃剛誕生時，這個部門從屬于内務部，是内務部的小弟。
但後來赫魯曉夫把克格勃獨立了出去，從屬于蘇共中央。在整個勃列日涅夫時期，兩個部門都負責國内的維穩和治安工作，下層經常争權，算是敵對關系。
克格勃積極針對内務部，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反腐。
在勃列日涅夫時期，蘇聯官員的生活極其奢侈，高官享受别墅、汽車、仆人，還有吃不完的特供食物，以及外國進口的服飾、工藝品。
這些東西對于蘇聯高官稀松平常，他們經常互相贈送奢侈品，并互相攀比。得到禮物後，官員們之間自然會進行利益交換，串通起來攫取更大的利益，或者互相掩飾過錯。
内務部當時負責蘇聯國内的治安，曉洛科夫大将是勃列日涅夫的密友，是以内務部上下都有恃無恐，大小官員A錢腐敗，禍害民間。
蘇聯警方的破案率當時是曆史最低，投訴率卻是曆史最高，這一切都被克格勃看在眼裡。
克格勃一直想收拾内務部，就差一個機會。
1981年1月，因為阿法納西耶夫的死亡，克格勃開始全面壓上。
曉洛科夫告訴5号線警察分局，這件事無論如何不能洩露出去，如果警察殺死克格勃的事情被曝光，自己的仕途就完了。
三、克格勃的高光，卻顯示出蘇聯的問題
當時蘇共中央正在選下一屆主席，安德羅波夫和曉洛科夫都是候選人，他不想因為三個無能下屬而失去這個機會。
可是克格勃的行動比内務部更快，就在曉洛科夫下令保守秘密的時候，第5号線警察分局的局長，當晚執勤的乘務員，以及所有的警察都被帶走審問。
曉洛科夫無能為力，因為他們是克格勃，想抓誰就抓誰，沒人可以過問。
被克格勃帶走後，這些人還沒到克格勃大樓就被吓得腿軟，基本是有啥說啥。在這群人裡，隻有三個警察和分局長的證詞亂七八糟，克格勃基本斷定他們和這個案子有關。
随後，三人享受了聞名世界的“克格勃套餐”，即對付間諜的審問系統，最後這幾人把當天的事情全盤托出。
原來，當晚阿法納西耶夫喝太多，到了地鐵上就睡着了，一直睡到了5号線的終點站——日丹諾夫。在這裡，乘務員叫醒了阿法納西耶夫，他起身就走了，忘了自己的包。
乘務員打開包後發現裡面放着高檔食物和酒水，就想将其占為己有。結果阿法納西耶夫回頭來找包，和乘務員發生争執。
阿法納西耶夫被打得頭破血流，随後被帶到警務室，那一包東西也被警察拿走。在警務室，阿法納西耶夫展示了自己的克格勃軍官證，三個警察的醉意被吓退了一半。
阿法納西耶夫說，自己會上報這件事，無故毆打公民，并搶奪他人财産，這是犯罪。
三個警察一想，這樣下去自己的工作保不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把阿法納西耶夫毒打一頓，直到失去反抗能力。
稍晚些時候，第5号線警察分局長巴裡舍夫到了警務室，他聽了三個手下的彙報後，心掉到了谷底。
軍官證顯示這個人是少校，這種級别的克格勃非同小可，這事處理不好就會掉腦袋。
随後，幾人決定把阿法納西耶夫丢到室外，僞造成被搶劫的樣子，這就有了12月27日淩晨他被發現的一幕。
事情真相大白了，克格勃和莫斯科檢察院聯合執法，逮捕了違法的四人，并把他們送上法庭，判處死刑。
安德羅波夫給宣傳部門施加壓力，蘇聯報紙以“日丹諾夫地鐵兇殺案”為題目報道了阿法納西耶夫的慘案，一時間蘇聯轟動，甚至連國外都有反應。
想想看，連堂堂克格勃都在警察暴力面前無法自保，那平民在警察面前該怎麼自處？
很快，全國的舉報信如雪片般飛來，都是舉報警察犯罪的，從A錢受賄，到濫用暴力，甚至搶劫、偷盜、強奸應有盡有。
這次清洗以莫斯科為中心，地鐵警務部門幾乎被全部取消，幾百名警察吊銷證件并被送往監察部門調查，全國範圍内有數萬人被趕出警察隊伍。
蘇聯境内對于警察的調查和清洗持續了兩年，雖然曉洛科夫一直在保護自己的手下，但在民怨面前，他也不能做太多事。
因為這次醜聞，内務部失去了信任，曉洛科夫也徹底失去了競争下一任主席的機會。
1982年11月，安德羅波夫上台，曉洛科夫遭到了清算，克格勃認為他的家産超過了正常範疇，用調查報告的話說：
“在祖國給他的福利之外，曉洛科夫有大量不明資産，尤其是50萬盧布無法說明來曆，應該是A錢受賄無疑。”
曉洛科夫被扳倒，長期接受調查，最後在1984年，他用打獵的大口徑步槍開槍自殺，死相殘忍。
作為勃列日涅夫時期的紅人，曉洛科夫的自殺是個悲劇，蘇聯史學家認為他是黨内權力鬥争的犧牲品。
但不能否認的是，曉洛科夫對手下的放縱，的确讓無數蘇聯人生活在黑警的陰影中。
一個阿法納西耶夫案，可以說改變了蘇聯的曆史，讓蘇聯人民暫時從黑暗的警察腐敗中解放出來。
但這個案件也暴露了蘇聯社會的弊端，那就是高層集團式的腐敗，下層的屍位素餐，官員們抱團袒護，政敵互相傾軋，普通老百姓處于整個社會體系的最下層，沒人傾聽他們的呼喊。
蘇聯末期，老百姓為買兩斤橘子而在寒風裡排隊一小時，而警察卻在黑市上高價倒賣水果，官員們躺在家裡享受特供。
這種現狀之本質，其實是權力的腐敗，其殘酷程度已經不是簡單的社會貧富差距能衡量了。蘇聯百姓的不滿日益累積，最後壓垮了這個政權。
文/商學野
參考資料：《蘇聯整頓内務部》，肖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