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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道:《無間》有上百次的推倒重來,我用十年走出一條“捷徑”

2023年4月20日刊 | 總第3211期

孤膽英雄和亂世枭雄,家國大義和兒女情長,心向光明和身處黑暗。

《無間》的燒腦博弈已經持續了整整三十六集,但懸念絲毫未減。從劇情而言,《無間》與以往那些脍炙人口的諜戰劇具有一定的互動性,潛伏、僞裝、反轉、抓捕、接頭、傳遞情報等刺激情節樣樣不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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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它不滿足于此,以一種冒險的姿态将叙事和人物推向了複雜與極緻。

《潛伏》裡有觀衆喜聞樂見的辦公室政治和“夫唱婦随”的家庭秩序,《黎明之前》裡有其樂融融的職場生态,《暗算》中有極緻虐心的人世情感,而《無間》則回歸了諜戰的純粹,用高密度的博弈寫透了諜戰世界的權謀縱橫和諜戰工作的危機重重。

于市場層面,這無疑是一條險路,但《無間》的出現意味着,不走生活流,用高密度的叙事也能抵達觀衆心靈。

有資料為證。播至尾聲,《無間》在中國視聽大資料上周的收視率資料統計中穩居衛視頭名,而在最新的日榜資料統計中,它分别在4月14日、4月15日和4月16日登頂。在酷雲等榜單上,《無間》更是榜一常客。對一部需要投入大量精力腦力跟随的電視劇來說,能在傳統閱聽人中赢得這般影響力和忠誠度,不同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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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讓人訝異的事實是,《無間》的編劇之一、導演奇道是一個科班出身的演員,在電影領域,他長期奔波于文藝片的片場,在商業劇裡,他是具有觀衆認知度的熟臉演員。本是一個純粹的職業演員,怎麼就踏上了編劇、導演的路?他的第一部作品為何就有了突破程式、創新題材的野心?

影視獨舌與奇道進行了三個小時的面對面對談,聽他講述了艱辛曲折的創作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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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道

以下為奇道的自述。

十年路長,我當它是“捷徑”

創作《無間》的想法,是在三種情緒的交彙下誕生的,有意氣用事的憤怒,有無所适從的困惑,還有……遭遇瓶頸期的無奈。

大概十年前,美劇、英劇在國内流行開來,捧外劇踩國産劇成為一種輿論正确,我常在新聞上看到一種說法:某某國家拍的劇能甩國産劇幾十條街。

那會兒年輕,又是一個影視工作者,很不喜歡這樣的說法,那麼多優秀創作者開拓出來的局面被這樣一句話就輕率地否定了,我心裡很不是滋味。

但我身處的生産環境又常常讓人無所适從,到處都在忙着掙錢,一部劇有五集劇本就能開機了,邊拍邊寫,這部拍完下部照舊,如此惡性循環,怎麼可能誕生好作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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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道在片場

從演員的角度來說,雖然我一直戲約不斷,也能碰上一些好角色,但總體上到了一個瓶頸期,想找到合适又喜歡的角色并不容易。

三種情緒交雜在一起,很是苦悶。那時候流行一句話,叫“你行你上啊”,我心想,好像确實可以嘗試一下。

這種想法一冒出來,就再也收不回去了。諜戰劇是我瞄準的首選,因為我平時就是個諜戰迷,對相關史料和影視劇有一定的涉獵,入手相對容易一些。但我還是把這事兒想簡單了。

2012年,國内的經典諜戰劇《暗算》《潛伏》《黎明之前》都已經問世,它們的創作方法、人物關系相當純熟,再沿着這個方向的話很難突破。從我本心來說,如果想不出新意,這個項目就沒有啟動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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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靈感的過程痛苦難熬,直到有一天,我翻閱資料時,眼睛又不自覺地停留在了熊向晖的故事上,腦子裡突然有一束光照了進來。一個在敵人内部潛伏十餘年的人,完成任務還能全身而退,順利歸隊,這像民間話本一樣的傳奇,居然就在幾十年前真實發生過。每次讀來,都有一種不真切的感覺。

我找到思路了:讓情節和人物關系發展到極緻,處處都在觀衆意想不到的地方跳舞。

不拍戲的時候,我常在小區溜達,不斷琢磨故事和角色,像陸風和花向雨的“風雨”組合,像閃官和牧溪鶴這樣生活中不常見但較有韻味的名字,都是那時定下的。現在想想,幾乎隻有名字保留到了最後,當時想出來的故事情節大多被自我否定,而後推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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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很簡單,不夠驚豔,沒有驚喜。後來我想了一個辦法,不做分集大綱了,從第一集重新開始寫,不知道第二集發生什麼,如果作者都不知道,寫出來的東西應該會給人驚喜吧。

這很冒險,也很磨人,因為諜戰劇的咬合性很強,不寫大綱就意味着要面對無數次的推倒重來,一般人幹不來這事兒。

我很幸運,在三年後,也就是2015年,遇到了一個年輕編劇,他叫呂剛。一方面,我們互相成為了對方的鏡子,在苦悶的創作過程中交流碰撞,讓視野更加開闊;另一方面,在我出去拍戲無法創作的時候,他繼續推進,讓項目不至于被擱置。

我們在合作過程中定下了一個标準:不要廢場戲,不要廢台詞。從劇情到懸念設定,從人物塑造到情節反轉,一遍一遍删,一遍一遍改,再不濟,我們還有推翻重寫這個“殺手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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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道 飾 沈嘯

就這樣,一路寫一路改,從2012年開始,一直到2020年元旦的淩晨四點鐘定稿,劇本創作總共花了七年多時間。這七年,我從三十多歲到四十多歲,呂剛從未婚小夥變成了孩子父親,劇集市場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我認為《無間》并不過時。

中間确實有走不下去的時刻,一度想要放棄,但我發現已經找不到來時的路了,投入太多,沒得選擇,隻能悶頭朝前走,成與不成,交給運氣。

用七年創作劇本,三年拍攝、制作和發行,《無間》整整走了十年,有人說時間成本太高,不值得,但我認為這是一條“捷徑”,潛心用笨辦法死磕一部劇,結果總不會太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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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工作前置

《無間》的劇組裡,有一位特殊的客人,跟組二十多天,沒有拍戲,但一直是我的主心骨,在現場給予了我們無法言說的支援。

他就是陳道明老師。

其實《無間》和他的緣分,在拍攝籌備期就開始了。當時,因為市場環境的影響,如果沒有有号召力的演員加入,項目就無從談起,陳老師曾看過《無間》的劇本,他向我們推薦了靳東。

說實話,靳東缺戲演嗎?根本不缺,當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桌子上放了16個劇本,很多劇都在等他,有的等了好幾年,有的甚至把景都搭好了,就等他的檔期。沒有别的辦法,隻能靠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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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不負有心人,《無間》迎來了一個豪華陣容:靳東、王麗坤、王志文、張志堅、啜妮……這些人單請到一兩個還好,但想把他們同時湊到一起,難度很大。陳老師在其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是以我說,沒有陳老師,就沒有《無間》。

我預想到了拍攝時面臨的複雜境況,是以堅持把工作前置,掰開了揉碎了地籌備。

首先,劇本不再改動。有人說我既是導演,又是編劇,是不是現場改起劇本來毫無壓力?其實完全不是。拍攝前有這麼一事兒,因為動了一句台詞,我改了七集的戲。從那以後就決不再動劇本了。

孔笙導演說過一句話,“我們不要輕易改劇本,因為編劇寫的時候至少經過了幾個月的思考,你能保證你在現場幾分鐘想出來的東西就能超過編劇嗎?”

我深以為然,尤其對于諜戰劇來說,需要相當的時間進行推敲,僅靠現場的靈光一現是遠遠不夠的。而且從制作層面來說,要對投資人負責,我無法将寶貴的時間浪費在無休止的劇本讨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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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各部門要對各自工作做到心中有數。我們進行了拍攝前的預演,每場戲怎麼拍?為什麼這麼拍?戲劇功能是什麼?需要用到哪些道具?道具如何擺放?演員怎樣入畫和出畫?可能現場會根據演員的狀态做臨時調整,但把基礎工作做好,無論發生什麼情況我們都有保底方案,現場就不會亂。

第三,演員和景全部提前定好。在北京籌備時,我們就把演員全部定完了。有多精确呢?哪怕這個角色隻有一句台詞,我也得知道到時候是誰來演。景也一樣,什麼時間拍哪個景,什麼景具體在什麼地方,全都了然于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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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工作前置、細化,是我作為一個新人導演的工作方法。準備工作細化到這個程度,拍攝時都還可能有變化呢,如果不做,可能更手忙腳亂。

創新,從打破約定俗成開始

《無間》确實在經曆一場冒險。劇本如此,影像上還是如此。

根本原因,還是在于我初生牛犢不怕虎,身上沒有職業編劇導演的思維定勢,總是習慣換個角度看問題,我要打破這個類型的約定俗成。

首先,演員幾乎是素顔出演。你可以化妝,但妝容必須與年代相吻合,與角色的身份相契合。但這隻是第一層,在此基礎上,我還要在造型上給觀衆帶來新鮮感。比如牧溪鶴,很多人都說他實際上就是戴笠,但戴笠是這個近乎于光頭的形象嗎?

其次,過去我們看抗日題材,日本鬼子的黃軍裝滿街跑,觀衆可能都看到生理不适了,是以這部劇我一開始就想好了,要盡量淡化日本軍裝的視覺符号,将軍身穿鬼子軍服,這就足夠了,資訊給到了。至于日本對中國發動戰争的侵略性質,在戲劇上足以完整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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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在這樣一個年代裡,夫妻不能厮守,父子不能相認,兄弟不能在一塊喝酒,這場戰争對人的傷害是立體式的,完全不需要再用符号進行強調。

第三,過去的諜戰劇,總少不了殘忍血腥的刑訊戲,而《無間》則保持克制。我認為成熟特工之間的較量在于心智和智慧。

第四,鏡頭不再聚焦于超乎常人想象的特工素質,而是專注于敵我雙方的計謀鬥法。

《無間》所表現的是什麼?是當别國想讓中國卑躬屈膝時,那中國一定會讓它看到智慧與底蘊的驕傲,它讓人反複細思的,是一群執着的人和一項崇高的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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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在整體影調上,我們向德劇《巴比倫柏林》靠近,略偏藍又偏暗,既有民國時期的風情,又有諜戰工作的冷酷與冰冷。

換個角度看問題,是想在諜戰劇領域帶給觀衆視聽新體驗。回歸諜戰的本來面目,是我想通過《無間》做一個試驗:當去除那些約定俗成的輔助元素之後,靠高純度的強情節和家國情懷的核心,諜戰劇是不是一樣也能征服觀衆?

《無間》的隐瞞性叙事

一般來說,在諜戰劇裡,把一個主角設定成多重身份的特工就已經極具看點了,但《無間》不是這樣,它的幾個主要角色身份都很複雜。

像陸風,一開始為作為閃官的手下,為軍統做事,後來打入76号,遭閃官設計後對國民黨心灰意冷,與中國共産黨有了交集,但後來他又突然成為了“繁星計劃”名單上的人,人物走向飄忽不定。

花向雨和閃官也一樣,在軍統特工、日方間諜、清朝遺老等幾個身份間跳轉,我認為重要的不是身份的複雜,而是設扣解扣的過程,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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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是一方勢力的縮影,每個人的選擇和轉變,都是其背後勢力的縮寫。人與人之間不總是簡單的二進制對立,當你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就不會把《無間》當成一個正常的諜戰劇去看了。

諜戰劇通常有兩種叙事方式,一種叫瞞劇中人不瞞觀衆,另一種是劇中人和觀衆都瞞,《無間》顯然是後者。

我希望把這種叙事做到極緻,其中的一個标準是,到最後一集時,還有懸念。陸風如何堅定自己的信仰?閃官的真實目的是什麼?沈嘯能否安全脫身?花向雨怎樣完成自我和解?藍冰能否尋到最終歸宿?每個人身上的謎團能一直勾着觀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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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一部長達四十集的諜戰劇來說,做到這點并不容易,好在方向是對的,《無間》的收視率一直保持堅挺,行至尾聲也沒有洩氣。作為一個新人編劇和導演的試水之作,我得說這部劇并不完美,影視創作就是這樣,我捧着水向前跑,過程中總有撒漏,最終手裡還剩多少,決定了劇的品質。

十年磨一劍,為的是給諜戰劇帶來一些新的氣象,讓這個已經無比成熟的品類再往前邁一小步。如果觀衆看到并且接受這方面的探索,那我也就不虛此行了。

【文/許心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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