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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芽之旅》:春天的第一次治愈

文|知庸

3月冷檔期,被《鈴芽之旅》徹底引爆。

導演新海誠來華宣傳期間天天沖上熱搜,帶動影片實作冷檔期預售破億的驚人成績。本片在内地開畫即打破日本電影首映日票房紀錄,極有可能向新海誠現象級前作《你的名字》保持的日片總票房紀錄(5.75億)發起沖擊。觀衆前仆後繼,兌現與新海誠的又一次三年之約。

口碑方面,《鈴芽之旅》的觀衆評價雖不及《你的名字》,但比起新海誠上一部作品《天氣之子》有明顯回升。三部影片正好組成了新海誠的“災難三部曲”,而被稱為導演集大成之作的《鈴芽之旅》,确實彙集了他作品中的諸多經典元素:為愛不顧一切的少男少女,将個人情感與世界命運緊密相連的“世界系”設定,脫胎于日本民俗的現代神話式故事,氛圍唯美,如桌面般精緻的畫面等等。

《鈴芽之旅》:春天的第一次治愈

但本片又與新海誠的前作在主題上有顯著不同,故事不再止于純愛,而是在主角奔走阻止地震災難的旅程中,重述民族創傷記憶,為每個曾曆經災變的幸存者療傷。這份社會關懷,與極緻的概念設定和視聽演出融為一體,讓《鈴芽之旅》成為了新海誠或許迄今為止完成度最高的作品,也為所有走過這幾年艱難的觀衆,送上春天的第一次治愈。

“世界系”狂魔的進化

談起新海誠作品,“世界系”概念無疑是最為突出的特征之一。所謂“世界系”,是日漫中的一類常見設定,此類作品中男女主角的情感關系,直接和整個世界的命運相連。

新海誠一直熱衷于在“世界系”的宏大中,濃墨重彩地書寫男女主角的純愛故事。從早期作品《星之聲》中跨越宇宙光年難以觸碰的愛戀,《雲的彼端,約定的地方》中科幻戰争背景下的少年心緒,到以隕石撞擊、暴雨、地震為核心事件,将大災難作為男女主角羁絆視覺化表征的“災難三部曲”,“世界系”始終是新海誠作品的核心設定。

《鈴芽之旅》:春天的第一次治愈

這樣的設定,讓他的影片往往極緻展現着唯美震撼的畫面,但故事情緒卻容易顯得稀薄。簡單的純愛故事往往難以撐起極為宏大的世界觀,也讓新海誠一度落下個不會講故事的“桌面導演”名号。

《鈴芽之旅》依然是“世界系”設定下的作品,男女主角走遍日本關閉死後世界與人間的連通門“往門”,傾力避免放出的“蚓厄”,就是地震的直接視覺化象征。它雖然無比龐大顯眼,但隻有男女主角可以看到它的存在,兩人的羁絆,決定着“蚓厄”是否會砸向人間引發大地震。

《鈴芽之旅》:春天的第一次治愈

但正如新海誠自己在創作手記中提及的,本片的主線共有三條,除了男女主角的戀愛故事之外,兩人走遍日本的公路故事,和女主角鈴芽治愈災後内心創傷的成長故事,同樣至關重要。主線的延展,讓劇情更加豐富,也令“世界系”設定更有落地的實感。

公路故事方面,這是新海誠在口碑平平的《追逐繁星的孩子》後再次嘗試公路片。時隔多年,導演明顯更會掌握類型的節拍,日本各地的風土人情,一路上女性群像與鈴芽的互助,與主角抗災的緊張恰好中和。盡管段落節奏尚可更加緊湊,但“世界系”概念在公路類型中,不再止于可被一句話概括的宏大設定,而是真切衍生出一個個群像角色的回憶與日常,這無疑是新海誠在叙事能力上的巨大進步。

《鈴芽之旅》:春天的第一次治愈

成長故事方面,由于男主角草太在開場不久就被變成了一把椅子,鈴芽不得不帶着椅子四處奔走。雖然鈴芽和被“物化”的草太也上演着“公主和青蛙”般的童話愛情故事,但兩人的互動基本局限于人與會說話、會奔跑的椅子之間奇趣的互動,沒有太多CP感。椅子男主更像是鈴芽成長路上陪伴她前行的夥伴,盡管影片最後仍将兩人的關系定義為愛情,但片中大部分時間,愛情主線顯然弱于成長線和公路線。

不再執着于淩駕一切的純愛後,“世界系”設定在公路與成長故事中,主角身邊友情、親情的強化下,顯得更加紮實。影片的完成度是以大有提升,也讓故事真正的主題,悼亡與治愈,更容易打動觀衆。

創傷與日常的交戰

日本整個國家,都處于環太平洋地震帶上,這讓遭遇地震,成了日本國民的日常。《鈴芽之旅》中,随“蚓厄”爆發,在所有路人手機上,時刻可能響起的地震警報,正是這種日常的展現。

但2011年的311大地震,遠遠超出了日常的承受範圍。這場9.0級的史上第五強地震,引發了大海嘯和核電站洩漏,最終導緻上萬人死亡、失蹤。311地震對日本民族記憶造成的巨大創傷,奠定了後311時代,日本電影叙事中常見的地震隐喻和悼亡氛圍。新海誠“災難三部曲”前兩部中的隕石墜落和暴雨,就往往被解讀為311地震的銀幕餘震。

《鈴芽之旅》:春天的第一次治愈

到了《鈴芽之旅》,新海誠直接将地震用民俗神話的架構進行包裝,把主角阻止地震的過程,轉化為關閉“往門”,防止“蚓厄”湧出的概念體系。對地震的視覺明喻,讓影片成為新海誠作品中最有“大片感”的一部,每次“蚓厄”緩緩升起現世,都讓影片呈現毀天滅地的爆裂視聽,對觀衆造成極強沖擊。

這份沖擊絕不止于感官層面,而是真正震撼心靈。影片将主角們走遍日本要關閉的5處廢墟“往門”,設定在日本百年來5場大型地震的發生地。一次次關閉“往門”的旅途,也就成了對日本民族地震創傷記憶的巡禮與回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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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海誠的明智之處在于,他并未直接點明影片對日本地震史的回顧,将影片打造成哭天搶地的苦難濫情戲碼,而是将廢墟設定成學校、遊樂園這些更為可感的日常場所。人們對創傷的記憶,也就并非是撕心裂肺的悲痛,而是模糊淡忘了廢墟傷痕的存在,記不起那些場所中曾鮮活的日常,卻于不經意間隐約流露一聲歎息,這也更符合現實中創傷親曆者的心理狀态。

主角關門抗災的過程,便被設定為日常記憶與創傷記憶的抗衡。随“蚓厄”奔湧而出的創傷記憶,具象為編織成網的黃線,升騰至空中籠罩大地。與之對抗的鈴芽則跪地與廢墟相連,感受着此地人們曾經曆的溫暖日常記憶,從中汲取能量,生發出下沉的藍線與黃線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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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堪稱《鈴芽之旅》最絕妙的一筆,民族記憶中兩種情緒的抽象交戰,被具象為黃線與藍線,上升與下沉的實體對決。日常記憶的下沉,積澱為震災受難者們“人心的重量”,讓大地重歸平靜,也讓“世界系”設定真正指向了悼亡與治愈的社會關懷。

送你一把小椅子

新海誠的社會關懷,還展現在男主角身份的雙重性上。他既是鈴芽的依戀對象,也被附身在一把隻有三條腿的椅子身上。這把椅子,正是鈴芽因地震去世的母親,所留下的遺物。

缺了一條腿,不妨礙附身在椅子上的男主角竭盡全力的奔跑,和阻止震災的決心。椅子男主在此成為震災幸存者們堅強意志的象征,男女主角逐漸建立的羁絆,也就不再隻是單純的戀愛關系,更指向鈴芽作為震災幸存者的成長之路。

《鈴芽之旅》:春天的第一次治愈

男主犧牲自己鎮壓“蚓厄”後,想要重新尋回他的鈴芽,必須直面曾被自己刻意抹去的創傷回憶,打開當年震災所在地的“往門”。在片尾,影片揭示出鈴芽所遭遇的震災,正是現實中的311大地震。

盡管新海誠的“世界系”作品一向格局宏大,但片尾這重與現實的直接關聯,在311地震創傷“往門”的打開中,才第一次真正打開了他作品的社會格局。鈴芽對門後“蚓厄”的封印,也承載起了治愈整個日本民族311精神創傷的使命。

《鈴芽之旅》:春天的第一次治愈

從前兩幕的關門之旅,到第三幕的開門之路,影片療愈創傷的方法,不再僅僅是對悲痛回憶的一味壓制。新海誠鼓勵着觀衆,像鈴芽一樣打開自己因受傷而緊緊封閉的心門,這并不會遭緻創傷對心靈的吞噬,反而隻有用勇氣平複随時可能崩裂的疤痕,才能真正讓自己重回平靜,再安然關門踏上新的旅程。

這份勇氣和力量,無需從他人身上尋得,而是來源于自身。在本片結局,鈴芽将男主從椅子中解救出來,遇到了在震災時誤入“往門”的兒時自己。她将椅子送給兒時的自己,鼓勵她繼續前行。椅子,在此成為故事情感輪回的象征,驅動這場輪回的,正是鈴芽自己對未來的信念。這場穿越時空的自我療愈,是本片最大的淚點,也是真正的落點。

《鈴芽之旅》:春天的第一次治愈

影片所療愈的創傷,雖然是由311地震引出的日本民族創傷,卻也在自我療愈的落點中,從對震災創傷的特指,擴大為對一切心理創傷的泛指。影片恰好于後疫情時代之初誕生,也或許正是當下飽受創傷的人們所急需的藥方。我們絕不能忘記過去,但也不必拘泥于過去的沉痛,這并非一場自我感動,而是過盡千帆的釋然。

或許出乎所有新海誠影迷意料,《鈴芽之旅》在“世界系”風格上更進一步,成了一部治愈系“哭片”的代表作。上一部在内地市場爆火的“哭片”,還是《送你一朵小紅花》,而《鈴芽之旅》或許也可以概括成“送你一把小椅子”。在對日常記憶的尋回和對自我療愈的堅信中,這把缺了一條腿的椅子,也可以邁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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