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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魂”之蕭山事件

作者:快樂的超哥

乾隆三十三年四月初八的傍晚,在與杭州隔河相望的浙江省蕭山縣,四名和尚聚會于一家鄉村茶館。他們來自杭州地區的各個寺廟,在附近各個村莊裡化緣。

“叫魂”之蕭山事件

巨成和尚,年齡四十八歲,俗姓為洪,本為蕭山人氏。他在父母與妻子亡故後,于四十一歲時進了杭州的崇善廟,接受了剃度。但是,巨成在寺裡還沒有僧職。寺裡無法供給衣食,巨成便回到本鄉蕭山化緣。

正一和尚,年齡二十二歲,杭州府仁和人氏,俗姓王,是巨成的師弟。十九歲時到城門外的關帝廟接受剃度。他與巨成同在杭州修行,正一同樣沒有僧職。他便與師兄一起到河對岸的蕭山以化緣為生。

淨心和尚,六十二歲,來自江蘇省大運河邊的無錫,俗姓孔。五十歲時在杭州一個小佛寺接受了剃度,并在那裡居住。後來,他在朝慶寺得到了一個僧職。他雲遊四處在各個寺廟修行時,遇到了一位名叫超凡的和尚。他邀超凡與他同行,當他的侍僧。

超凡和尚,四十三歲,來自位于安徽省太平縣,俗姓黃,是淨心的侍僧。十八歲時,他便在家鄉的一座寺廟接受了剃度,後來又在祖光寺得到了一個僧職。乾隆二十一年,他開始跟随淨心和尚。

在茶館裡,四人決定第二天還在那裡碰頭後出發。巨成和尚與年邁的淨心和尚将在各村化緣,兩個年輕和尚則将把各人的行李帶到蕭山西門外的老關帝廟去。

在村裡的一條路上,巨成和淨心遇到了兩個玩耍的男孩,一個男孩看到巨成所攜的古銅化緣缽上刻着名字,便将它讀了出來。巨成微笑着對孩子說:“噢,小官人,原來你識字!你再學幾年,定然可以考上舉人。”他接着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等你做上官老爺以後,可不要忘了我。”巨成本想是誇誇孩子,他們的父母會施舍他們一些齋飯。可是,男孩沒有搭理他。和尚看看周圍沒有大人,兩個和尚隻得蹒跚上路。

“叫魂”之蕭山事件

他們在路上走了片刻,一對怒氣沖沖的夫婦從後面追了上來。“你們為什麼打聽我們孩子的名字?”他們責問道,“你們一定是來叫魂的!”巨成解釋說,他們隻是來化緣的:“因你家阿官認得字,是以說了幾句話,如何是叫魂的呢?”

同村的村民們很快便圍了上來。他們中有些人早就聽說,這些天從外地來了一批叫魂的術士,四處遊蕩,在孩子們身上施展法術,使他們生病或死去。“這兩個和尚肯定不是好人!”人們将兩人捆綁起來,上上下下地搜了一通。什麼也沒有發現,人們還是開始毆打他們。騷亂的人群越聚越大,有人叫道“燒死他們”!還有人吼道“在河裡淹死他們”!

人群當中有一名當地的保正勸說大家,村民們慢慢安靜了下來。但是,這件事情太嚴重了,他不敢擅自處理,便将他們帶到附近官辦的驿站審理。在那裡,兩個和尚又被搜了身,還是沒有發現什麼叫魂的證據。那個識字的孩子被帶到驿站,經仔細檢查,他身體健康。然而,孩子的父母卻堅持認為,唯有白紙黑字才有真正的效力,他們請求驿官出具一份正式文書,擔保孩子無事。驿官覺得承擔不起這個責任,便給縣府送了一份文書。不久,知縣的差人便将巨成和淨心帶往蕭山令人生畏的縣衙門。在那裡,兩個和尚發現他們的另兩個夥伴也已被拘捕,并受到了刑訊拷問。

“叫魂”的謠傳使厄運也降臨到了正一和超凡的頭上。在周圍各縣,老百姓的恐懼害怕的心理越來越嚴重。在蕭山縣,一個名叫蔡瑞的捕役得到了上司的指令,對那些來自外縣、有“剪人發辮”之嫌的遊方僧人應予拘捕。老百姓傳言遊方僧人可以對着從某人辮子末端剪下的頭發念讀咒語,而将那人的魂從身上分離出來。

那天,蔡捕役正在西門外巡邏,聽人說起有兩個從“遠方”來、帶有異鄉口音的和尚住在老關帝廟。根他随後便走進廟裡,對超凡和正一進行盤問。和尚們的回答讓蔡捕役恨不滿意,便搜查了他們的行李。在超凡和尚的包裹裡,他翻出了一些衣物,一隻讨飯用的銅碗,幾件僧袍,以及兩張度牒。他用石塊費勁的砸開了正一的行李箱,在裡面發現了三把剪刀,一頂豬皮的防雨披肩,一把錐子,還有一根用來紮辮子的帶子。

村民們恨氣憤,圍攏了過來。“和尚身上帶這些東西幹嘛?”這兩個人肯定不是好東西。人群中有人叫道“揍他們”!“燒死他們”!蔡捕役壯着膽子告訴大家不能這麼做。超凡和尚是一個持有度牒的正式和尚,蔡捕役認為沒有理由拘捕他。但是,正一的情況不同,他沒有度牒,他還帶着巨成的行李箱,裡面又有那些可疑的物品。蔡捕役将正一戴上鎖鍊,送往縣衙門。超凡找到了衙門告狀,竟也被抓了起來,同另幾名和尚一起被帶到了知縣面前。

“叫魂”之蕭山事件

在大堂上,巨成他們戴着手铐腳鐐,跪在知縣面前。知縣坐在一張高高的公案後面,兩旁坐着他的師爺們。審訊開始了:“從實招來,你到底剪了多少發辮?”

巨成已是飽受驚吓,他争辯道,自己并沒有剪人發辮。知縣随後向巨成出示了蔡捕役帶來的證據:四把剪刀,一根紮辮子的繩子,兩小段辮子。“這些東西是不是你剪人發辮的證據”,巨成答稱,那四把剪刀中有三把是他已死去的當皮匠的兒子的。他全然不知道第四把剪刀是從哪裡來的。那根紮頭發的繩子是他在剃頂削發前用過的。當了和尚後,紮發繩沒有用了,他把它和其他用品放在一起。至于那兩段辮子,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巨成的招供當然不會令人滿意。于是,大堂上開始使用的刑訊了。衙役們将巨成拖過去上夾棍。

最後,大概實在是熬痛不過,巨成招供道,所有對他指控之事均屬真實。然而,知縣并未是以而感到滿意,因為這痛苦不堪的和尚所講的故事前後沖突。夾棍又兩次被收緊,但并未帶來更令人滿意的結果。淨心也受到了同樣的刑罰。三天過去了,知縣從四個和尚那裡都得到了某種相當于認罪的供詞。已經身受重傷的囚犯們,被裝在用來運送犯人的帶輪囚車裡,送到了東面六十多裡處的紹興知府衙門,然後再上一級的官府,受到進一步的審問。這一次,鑒于巨成的骨頭已斷,沒有再對他使用夾棍,而代之以用木條對他掌嘴十次。正一又一次被夾棍伺候。淨心和超凡此時被認為是沒有價值的犯人,因而未被進一步用刑。

“叫魂”之蕭山事件

到這個時候,供詞已變得空前混亂,犯人們也就被送到了杭州的巡撫衙門。就在那裡,事情有了驚人的發展。

自從在蕭山縣衙門的第一次過堂後,正一和超凡便固執地堅持一種說法:他們是因為拒絕給蔡捕役塞錢,才被他栽贓而受到逮捕的。現在,省按察使曾日理又循着同樣的路子發問:

曾按察使:巨成,你們既是化緣的,就該專化齋糧,如何又問人家孩子姓名?這明明是你們叫魂的憑據。你到了這裡,初供并不肯說出問過孩子姓名的話,明是你懼怕追究你叫魂的事,故此隐瞞。

巨成:····當日在縣裡,因為說了問過名字的話,縣官再三追究叫魂的事,并指使人把我夾過三夾棍,如今腿子還沒有好,實在害怕。是以到這裡,大人們審問,不敢說出問過孩子名字的話。

曾按察使:……你們做這樣事,若無實在憑據,何至衆人要把你們燒死淹死,動了衆怒?

巨成:……當日見我們被男女二人拉住,就都疑我們是實在叫魂的人,是以嚷說要燒要淹,其實不過是空話。後來保正把我們送到驿裡,衆人也就散了……

省裡衙門的老爺們顯然不那麼傾向于依賴衙役之類的走卒,巨成和尚堅稱,蔡瑞那天在廟裡告訴他們幾人,他是奉命前來抓捕“遊方僧”的,但隻要他們給他“幾個規矩錢”,他就會放他們走路。正一當時回答他說:“我們是讨飯的和尚,哪裡會有錢給你?”

曾按察使覺得正一和尚說的有些道,。蔡捕役被帶上堂來,并被喝令跪下。雖然曾按察使對他的說詞一再詢問,蔡仍然堅持自己的說法。整整一天,他就一直跪在那裡。最後,蔡捕役已是精疲力竭,并終于意識到,自己的戲已經玩完了。他于是招供道,自己确實曾向和尚們要過錢,當他們拒絕給他錢時,他便一邊搜查他們的包裹,一邊威脅他們:“你們既是正經僧人,如何有這東西?你們得給我幾千錢,才放你去。不然送到縣裡,就算是剪辮子的人。”

當蔡捕役在和尚的行李裡找到了剪刀和繩子等說不清楚的東西時,事情變得嚴重起來。随着蔡捕役的吼聲越來越響,人們紛紛圍攏了上來。衆人激憤的反應使蔡捕役意識到,麻煩大了。他于是逮捕了正一和尚,并說服衆人散開,他并未将正一和尚帶到衙門,而是把他連同他那裝有犯罪疑物的包裹,帶到了座落于城牆下一條死胡同裡的自己家中。超凡已被激怒,一直跟着蔡捕役,想讨回自己的行李箱。蔡捕役說:“你得找了那兩個和尚來,才會給你。”超凡萬般無奈,隻好上衙門告狀去了。

蔡捕役繼續招供道,當他帶着戴上鐐铐的正一回到家裡時,便對他說:“現在沒有人了,你就随便吐出幾吊錢來吧,我就放你走。”可是,已經怒不可遏的正一卻堅持說,他要正式去官府告狀。蔡捕役開始毆打正一,但也沒有什麼用。他意識到,除非能證明和尚們真的剪了别人的發辮,否則他自己的麻煩就大了。不巧的是,巨成的箱子裡隻有一縷頭發,而且,那頭發還是直的,根本不像是從辮梢上剪下來的。于是,蔡捕役便在自己家裡找到一撮舊頭發,走到弄堂裡正一看不見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将頭發編成辮子。為了使證據更充實一些,他又從自己的帽檐上剪下了一些類似的東西,把它們編起來,看上去就像兩條小辮子似的。他又将這些匆匆僞造出來的證物,連同他自己的一把剪刀,放到了和尚的行李裡,他便押着自己的犯人前往衙門。

在衙門裡,正一盡管遭到了刑訊,卻仍然不改他受到敲詐的說法。知縣自作聰明地指出,正一和蔡捕役原本互不相識,在蔡捕役身上找不到誣陷正一的動機。正因為如此,這個案子雖然經過了府衙的複審,亦未受到懷疑。

現在,鑒于蔡捕役已招出此事是他作假證據,曾按察使便将這個案子退回了蕭山縣衙門。蔡捕役被打了一頓,又被戴枷示衆,但最後還是被釋放了。和尚們也獲得釋放,每人還分得了三千二百錢,也算是給他們的精神補償。

不到半個月的時間,浙江省叫魂的種種謠言便流傳到了江蘇。老百姓們相信,以剪人發辮為手段的叫魂事件均是來自浙江的遊方乞僧所為,而他們進入鄰省就是來從事這種壞事的。各地官府處于戒備狀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