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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榮耀》中年女性群像:究竟誰才是“惡女”主導者?

我們正在進入一個中女時代。

60歲的楊紫瓊成為了奧斯卡首位亞裔影後。

而就在上周末,《黑暗榮耀2》的上線,也迎來了一場空前熱情的全民追劇熱潮。

41歲的宋慧喬重回頂流。

猶記得去年底《黑暗榮耀》第一季上線時,網上提及此劇時必提《财閥家的小兒子》。

打開它的豆瓣頁面,你也會看到鋪天蓋地的“雙宋對決”“前夫”等關鍵詞。

當時我們寫到過,這背後的潛台詞是很可怕的。

就好像雙宋離婚後,宋慧喬的成功似乎就再也不可能獨立得到。她一定要比、一定要對決,一定要将男方踩在腳下才能勝利。

換而言之,即使她不再是誰的妻子,也必須是他的前妻。

好在,宋慧喬憑借《黑暗榮耀》終于拿回了自己的名字。

幾個月過去,還有誰記得《财閥家的小兒子》?評分滑鐵盧的熱鬧之後,這部劇就迅速被人遺忘。

而《黑暗榮耀》的現象級熱度延續至今。

第二季上線不到一周,豆瓣将近20萬人評價,評分依然高達9.2分。

沒人再提到“雙宋”“前夫哥”,頻頻出現在熱搜的關鍵詞是“妍珍啊”。

劇中女二号,女主的複仇對象。

她是女主角的對手和地獄,也是近年的影視劇中,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惡女形象之一。

以及廉惠蘭扮演的大嬸姜賢南。

一個傳統影視劇中最容易淪為工具人的女性配角,在《黑暗榮耀》裡,反而成為了最大驚喜。

她是女主的最佳幫手,是融化女主内心堅冰的第一根火柴。

當然,最值得聊的,還是宋慧喬扮演的女主角文東恩。

文東恩也是我們近年來在影視劇中,并不太常見到的中女形象。

我們常見的幾種30+女性的塑造方式(尤其在國産劇中):妩媚風情的成熟姐姐;一身名牌的女霸總;或是保養堪比神仙的中年“少女”……

這些都和文東恩無關。

她消瘦,清苦,面容枯槁。總是穿一身嚴嚴實實的風衣。

整個人都給人一種“油盡燈枯”之感,好似隻是一支風中殘燭,靠複仇的微弱火苗而活着。

你絕不會在這個角色身上看到任何“性魅力”。

之是以她和男主角CP感全無,當然也不是因為兩位演員之間的年齡差距太大。

這是角色本身的氣質所決定的。

文東恩身上有一種清教徒式的嚴肅。她無心風月,也不追求世俗男女的幸福。

她整個人似乎已經無法感受到快樂,對她來說,連“複仇”這件事,都不是為了得到快樂,或任何感官上的滿足。

而是人生目标、沉重的責任,乃至于一次自我獻祭。

很多人覺得男二河道英和她是好磕的,因為在這段關系裡,你至少能看到一個男人對于女性的征服欲。

而文東恩和男主角周汝正之間,她對周無所求,也無情欲的回應。周對她,則是無條件、也不求占有的饋贈。

他們是良師益友,是寒夜裡兩個彼此舔舐傷口的小動物。

唯獨缺乏了一種東西,愛情裡靈與肉的糾葛、克制與忘我的鬥争、自私和無私的角力——周汝正和她,都表現得太過“無私”了。

但這又并不意味着文東恩是一個沒有感情的、徹底忘我的複仇鬥士。

宋慧喬表演出了脆弱。

全劇之中,她最像人的時刻,恰恰是在她和母親搏鬥的時候:或者你也可以說,這是一場母親對她的單方面“虐殺”。

在那張痛苦到失控的臉上,你看到了無數個文東恩。

十八歲遍體鱗傷的文東恩;三十六歲依然心存最後一絲善念的文東恩;受血脈所牽制,渴望從母親身上索求溫情的文東恩……以及所有這些“文東恩”都被母親扼殺之後,唯一一個還活下來的文東恩。

傷害每一個文東恩都易如反掌:靠血脈,靠強權,靠卷發棒,或者一把小小的剪刀。

因為她也是人。是人就會害怕,會痛苦,會受傷。

但我們想要看到的也正是這樣一個人的勝利。

我們想要看到一個女性從痛苦中站起來,一隻浴血的鳳凰從火焰中重生。而不是她無堅不摧,根本感受不到痛苦,才能毫發無損。

因為痛苦才是人生的常态。

劇中另一個關鍵角色,也擁有過這樣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時刻。

在大嬸去警察局認領了丈夫屍體之後,多年夙願得以實作,她并沒有開心大笑。

她沖出太平間,蹲在地上哭了。

當鏡頭對準那張悲恸的臉時,也許你會和我一樣,會有短暫的疑惑:家暴男死了,為什麼她會哭呢?

往後看才明白,大嬸當然不是為了丈夫的死而哭。

她是為了自己而哭。

為了殺死他,她的一部分也死去了。

她不得不扼殺了溫馴和良知,而讓另一部分的自己,變成和丈夫一樣的惡人。她一生要背負着隐秘的“罪惡”。

但比“罪惡”更為沉重的,還是傷口。

即使對方的死帶來了解脫——這一瞬間的輕快,喚醒的卻是更沉重的回憶。

他的死足以抹平一切嗎?她和女兒多年所受的折磨,就能夠是以而一筆勾銷了嗎?

不可能的。人死如燈滅,痛苦的過往卻永遠無法被補償。

複仇終于完成的那一刻,原來她并不是快樂的。

這也是《黑暗榮耀》試圖告訴我們的第一點:複仇是有重量的。

它不是輕快的,而是悲壯的。它并不關乎于勝利,而是關于毀滅。

因為劍在指向對手的同時,也會刺向自身。在扼殺對方的一瞬間,某一部分的自己也随之而死去了。

複仇是一種向死而生。

《黑暗榮耀》試圖告訴我們的第二點是,對手決定了你的高度。

無論我們如何诟病妍珍,不可否認,她是近年來影視劇中最為耀眼的惡女角色之一。

甚至有人說《黑暗榮耀》可以又名“妍珍傳”。

這并非不無道理:縱觀全劇,文東恩是蒼白的,是黑暗的。她就像半縷殘魂,被榨幹了所有的色彩。

而與之相比,妍珍卻始終花枝招展、張揚鮮豔。所有馥郁的顔料都堆在她身上。她是永遠不會凋零的永生花。

她惡得理直氣壯,惡得肆意妄為。

她以傷害他人為樂,她蔑視法律,蔑視社會公義。

但她身上隻有一點最令人羨慕:她隻做自己。

代入文東恩的視角,其實受害人想要從加害者那裡得到的,隻是一句“對不起”。

可是妍珍的“厲害”之處,就在于她永遠不會認錯,不會忏悔。

她永遠将自己放在“強者”的位置。強者制定規則,強者本身就是規則,其他人隻能服從。

被丈夫當面抓包,她說“在這裡碰到你,失望的是我。”

與文東恩對峙時,她說“你應該感謝我,不然你怎麼可能當老師?”

我個人覺得最絕的一點是,當妍珍意識到自己被母親背叛的時候,她質問對方,“我是你女兒啊,你怎麼能對自己的女兒做這樣的事?”

在那一刻我簡直精神恍惚了。

原來她知道“女兒”這個詞的含義,原來她也會向自己的母親索求溫情。

既然如此,她為什麼還會如此理直氣壯地對文東恩說出,“家人是最大的加害者?”

隻有一種可能:她打心底裡不覺得文東恩是一個“人”。

這也是一種階級的撕裂感。

可能在富人眼裡,窮人的确算不上是“人”的。隻是諸如妍珍丈夫之流,還懂得用文明的外表來掩飾自己的蔑視。

而妍珍用一種最野蠻、最暴力的方式,将它赤裸裸地展現了出來。

金錢,地位,階級——這些本該由人來賦予的東西,反過來再定義了“人性”,也在一定程度上剝奪了人性。

這是隻會發生在當代社會的畸變。

從這個角度出發,其實也可以了解為什麼網上出現一些輿論,羨慕妍珍,要向妍珍學習,至少妍珍絕對不會精神内耗雲雲。

但我還是想要對他們說:請永遠不要成為妍珍。

因為人性是有邊界的。

文東恩在向母親報複前,曾經說:“感謝你這麼多年都沒有改變。”

在她身上,我們看到了一個“好人”的掙紮。

哪怕飽受創傷,她内心還是有很多的動搖,要不要妥協,要不要和解,要不要再給他們一次機會,要不要放過自己,要不要真的為了複仇,變成和他們一樣的惡人……

為了變成最後的文東恩,她曾經扼殺了很多個“文東恩”。

可是這些動搖,才是人之為人最珍貴的東西。

而妍珍一直是“空”的。

不具備人性,不懂得如何共情,是以才可以肆無忌憚去傷害他人。

這些的她,從一開始就是不完整的。

一具空洞的、徒有其表的軀殼,真的值得羨慕嗎?

那麼妍珍真正身上的悲劇在于什麼?

可能恰恰也在于這種空洞。

我們現在知道了,妍珍的人生理想是成為一個trophy wife。而她的“榮耀”是她的丈夫河道英,是一名男性。

那麼少女時期呢?

在第一季裡,沖鋒陷陣的校園暴力者似乎始終是三個女性,妍珍也理所當然地扮演着上司者的角色。

但在第二季裡,死者素禧的身孕暗示了一點——真正的作惡者不止于此。

沖鋒陷陣的女性背後,還另有隐形的兇手。

于是你就了解了,為什麼中學時代受到妍珍霸淩的女生,不僅家世普通,還都擁有姣好的外表。

因為她們不僅是被妍珍相中的受害者,也是被全在俊“相中”的受害者。

在那個殘酷的中學時代,全在俊看似隻是扮演一個事不關己的、愛打籃球的英俊富二代。

其實不是這樣的。

他不是妍珍的幫兇,更不是霸淩的旁觀者。妍珍是主演,他才是導演。她出于嫉妒和恨意所作出的表演,是為了取悅他、為了獻給他。

但可怕之處就在于,當妍珍站在舞台上時,真正的惡人卻可以作壁上觀,心安理得地以配角的身份隐于幕後。

男權結構下的“惡女”,究竟誰才是主導者呢?

至少,妍珍口口聲聲隻活給自己。

但她的“榮耀”,從來都不屬于自己。

《黑暗榮耀》是一部女性視角的東亞複仇劇。

這種女性視角,并不僅僅展現在創作團隊中有女性、或者主角本身的性别為女。

而在于創作者為我們提供了另一種觀察世界、了解世界的視角。

我們一次次感慨金編關于消費主義的台詞,寫得多麼精準。

這其實就是一種女性視角下,更為隐秘的階級觀念。男人炫耀車和手表,女人鐘愛奢侈品包包。人與物的關系,也暗示了人與人的關系。消費即是一種權力。

當然,本季封神的台詞,還是那句“海水太冷,我們下一個春天再死。”

可能這也是為什麼《黑暗榮耀》的第一季會在冬天播出,第二季卻要在春天播出。

如果你還記得第一季中,大嬸曾看過的夕陽。

或是文東恩十八歲的雪夜。

那麼你也會記得第二季中,那個平靜的、黎明的海。兩個絕境中的女人選擇向死而生。

這正是我們想要看到的女性視角作品,我們想要知道,一個女性會如何看待世界,一個女性會如何活着。

很多人诟病的一點是,文東恩最後還是沒能靠自己的能力去複仇。

她的成功有很多偶然,很大程度上依賴于醫生小哥的财力和社會資源。

但換一個角度來說,一個底層女性,即使花了十八年來謀劃,有多大的可能性會複仇成功呢?

與此說這是金手指,不如說這背後始終有一層殘酷的階級邏輯:隻有同一個階級的人才能打敗他們。

無論如何,《黑暗榮耀》作為一部複仇劇,還是讓我們看到了更多的可能性。

在此之前,以男性為主角的複仇題材,幾乎都由暴力來主導:以暴制暴,一殺到底。

而以女性為主角的複仇題材,主要講的還是“性”:女性以引誘者、以獵物的身份入局,最終借助男性的愛,來共享對方的權力。

《黑暗榮耀》兩者皆否。

文東恩作為一個複仇者,身上有人性的掙紮,也有階級的不可跨越性。

這部劇觸及了一些現實的黑暗和殘酷,而現實最殘酷的一點是,大多數的受害者都别無選擇,隻能和解。能心平氣和地講出過去的傷痛,已經是偉大的勝利。

但文東恩不僅講出了她的故事,也沒有選擇寬恕。

她沒有與任何人和解,她完成了自己的複仇。

作為一個人的複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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