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南風窗記者 張靜
南韓喜劇電影《6/45》，喜劇的外衣足夠華美，全片笑點密集；悲劇的核心足夠堅硬，讓人回味；結尾是雖然渺茫，卻異常堅定的希望。
這種悲劇核心的喜劇，往往能直戳人心。
《6/45》是南韓著名喜劇導演樸奎泰的作品，去年底在南韓以黑馬的姿态沖入觀衆視線，用5天的時間逆勢登頂本土的票房冠軍，12天累積突破117萬觀影人次。
南韓媒體稱其為2022年南韓最佳喜劇電影。
《6/45》在豆瓣獲7.6分
樸奎泰曾在采訪中稱，拍攝該電影的最初想法是，假設彩票飛去北韓會怎麼樣？于是想起《共同警備區》的喜劇版本。
确實如此，《6/45》雖然裹着喜劇外殼，但内裡卻和《共同警備區》一樣，深深彌漫着個體與命運抗衡時的無力與無助，滲透着在分裂現實下，個人情感被迫熄滅的悲哀。
它和《共同警備區》一樣，觀影途中獲得無數隐秘快樂之時，絲絲縷縷的擔憂也萦繞在心頭，那擔憂是他們命定的分離，無論是《6/45》中滿含眼淚的微笑告别，還是《共同警備區》中極端形式的無聲呐喊，都傳遞着共同的訊息：人性遭遇權力時的渺小，個體對抹平裂痕的期待。
《6/45》劇照
01
敵意
影片一開頭，便是劍拔弩張的對戰，子彈聲此起彼伏，你方50發，我方200發；你方200發，我方500發。
當然，沒有真正交戰，隔着一段非軍事管理區，無論是南韓的真槍實彈還是北韓的廣播“子彈”，都未真正傷及人身，但成功制造出“戰争一觸即發”的緊張感。
1953年，經曆近3年的戰争後，韓朝雙友善以38度線為基準，設立一個寬度約為4公裡的非軍事管理區，作為韓朝邊境的緩沖地帶。因韓朝綿延至今的敵對狀态，非軍事管理區是士兵駐守數量最多的國界之一。
因韓朝的敵對狀态，非軍事管理區是士兵駐守數量最多的國界之一
或許正是因為這種随時可能擦槍走火的緊張狀态，讓南韓邊境時常出現逃兵，電視裡播放着再次出現逃兵的新聞，南韓市民則一邊喝酒聊天一邊見怪不怪。可見，無論是雙方的“摩擦”還是逃兵，早已成為邊境人民常态。
“摩擦”的形式不僅是“真槍實彈”的交戰，還有“廣播喊話戰”，雙方通過廣播攻擊着對方的弱點，作詩嘲諷挖苦對方，士兵們則為己方廣播員的罵聲叫好。
這種對峙，無需了解對方的人品、性格，隻因你在界限以外，便足以成為敵意産生的理由。
這種敵意，不是相處而産生，而是人為制造。
《6/45》中的南韓士兵和北韓士兵
分屬兩個陣營，便天然褪去人性的因素，而無端滋生敵意。這曾被一項較有争議的社會心理學實驗所證明。心理學家莫紮弗.謝利夫召集22名男孩，去公園參加夏令營。
男孩們不知道的是，自己已經成為被測試和觀察的對象。第一階段，他們被分别帶往兩個相隔較遠的營地，各有獨立的遊泳池和露營區，互不知情。最後幾天，他們慢慢發現對方的存在，于是迅速産生反感，認為對方是入侵者。
第二階段，營地從業人員開始組織兩組之間一系列比賽，随着比賽的進行，他們之間的敵意越來越深，關系迅速惡化，互相燒毀隊旗，甚至夜襲營地。
《6/45》中的南韓士兵
《6/45》中，由于一張彩票，雙方從遙遠而模糊的、未具體指向個體的敵意，轉變為真實、具體的敵意：南韓軍隊士兵樸春雨撿到的頭等獎彩票被吹過國境，飄到北韓。尋找彩票的樸春雨與撿到彩票的北韓士兵李永浩相遇。一場因彩票歸屬權與獎金配置設定額度的紛争由此開始。
紛争的前兩輪，是樸春雨與李永浩在非軍事區邊境線上的單獨談判。無論是樸春雨的“彩票主權論”還是失物招領法，都無法讓李永浩同意隻拿10%的方案。最後，雙方形成3V3的隊伍，在非軍事區内公共供水區進行第三輪談判。
從一開始的持槍相向，到互相對罵甚至對打，他們争執不下，必須雙方協作才能達成共赢的局面，卻因彼此對利益配置設定的争執與不信任而未能協商出方案。
韓朝士兵因為一張彩票開始談判
直到曾經幫助過北韓軍方疏通管道的供需官成為中立方，決定雙方五五分成，并互相交換士兵作為人質，才終于達成協定。
兌換彩票，便成為南北雙方共同的目标，也是他們了解和融入對方的契機。
02
合作
協定達成之後，6人坐在公共供水區内，喝着北韓3人拿來的杜鵑花酒，吃着南韓3人拿來的零食，互相詢問着拿到錢後，最想要做什麼；年齡小的，會給“哥哥”再添上一杯酒；女團舞曲響起時，會放下意識形态共同起舞。
吃飽喝足後，他們在邊界網兩邊打着排球，一局結束要換邊時，猶豫了一會，還是嬉嬉鬧鬧的去了對方邊境線内。此時，他們已經褪下“敵對方”的标簽，成為純粹自主的“人”，友情也在悄然滋生。
正如他們所說，公共供水區是“和平的後門”。
這個過程，就像那項社會心理學實驗的第三階段，兩組人馬被帶到同一個營地，從減少食物配給到減少帳篷數量，當共同面對問題時，兩組男孩開始展露善意，互相分享與協作。
敵意可以人為制造，也可以因為共同的目标而消弭。
交換人質後，更深入的交流繼續發生。
去南韓軍隊的李永浩和戰友巡邏時，英勇無畏地幫助戰友拆地雷，成為英雄。因軍旅生活太過枯燥而看過百餘遍的德國電影，成為他應對上司詢問的關鍵。
樸春雨去了北韓，機緣巧合地利用自己的畜牧專業知識，給雞舍鴨舍裝上門簾，放上音樂，給予隐私與情感撫慰，讓原本“無所出”的雞鴨瘋狂下蛋。
樸春雨在北韓巧合利用自己的畜牧專業知識
雖然不無刻闆印象：于北韓，是忠誠、不自由與物質匮乏；于南韓，是教育水準高、物質較豐裕以及忠誠和信仰的缺失。
但無疑，也的确擊中痛點。
充當人質的過程中，情感在繼續生長。李永浩幫助受欺負的新兵擦皮鞋，成為他的“哥哥”；樸春雨則與李永浩的妹妹萌生了情愫，偶爾觸碰的雙手、對視的雙眼，都讓人悸動。
但是，即使最快樂的時候，他們也時刻銘記着萦繞上空的陰影：他們是敵對的雙方，是短暫相處後便必将永遠分開的相遇，分離是他們無法逃脫的命運。
樸春雨和李永浩妹妹
是以，他們可以暗自歡喜，可以一起養“寵物豬”，可以大聲說着雞鴨鵝的愛，卻不能表白。
愛，讓他們彼此吸引，卻無法讓他們沖破分裂的界限，他們隻能讓一切處于暧昧不明。
因為他們知道情感滋生的惡果，這惡果在《共同警備區》中有更直接的描摹：南韓軍隊為訓練戰士開槍的速度與精準度，會以對方軍隊的人形立牌作為目标。毫無疑問，這種訓練，會讓他們面對敵對方時，下意識地拿出手槍，奪人性命。
無論雙方多麼契合，情感多麼深厚，也無法抵禦劍拔弩張的那一刻，被刻意訓練的、下意識的行為。
《共同警備區》劇照
03
分離
和《共同警備區》一樣，無論影片多麼溫馨和諧，都一定有終止的時刻。因為被禁止交流的雙方，秘密一定會被發現，情感一定被強行終止。
《6/45》中，不和諧因素是貪戀美色與金錢的教官，他發現了他們的秘密。
于是，計劃被迫提前，李永浩妹妹拉着樸春雨的手奔向公共供水區。雙方在供水區圍着錢袋，每人手拿一疊美元，開心地回憶領獎之路的坎坷，卻被一陣槍聲熄滅所有歡喜。
《6/45》劇照
持槍教官奪走了來之不易的果實——他們稱為和平象征的錢，教官聲稱兩方之中必死一方才有真正的和平。
此時，從一開始便不斷尋找小豬的野豬媽媽解救了他們。解救他們的，是“母親”，是代号為“女兒”的聯絡電話；死去的，是不支援和平與團結的教官。從這個層面說，電影已經表達了它的深意。
最後，劫後餘生的他們隻剩下40萬美元，卻仍然歡喜，因為他們最初的願望都仍然能夠實作，無論是北韓士兵為父母換假牙的願望，還是南韓士兵為父母交醫藥費的願望，抛下政治立場，他們都隻不過是掙紮求存的，有着小小的、樸實願望的普通人。
無論是南韓士兵還是北韓士兵，都不過是一名普通人
短暫的快樂過後，是注定的、或許是永遠的别離。也許你會問，為何不能再次去公共供水區聚會？
因為喜劇外衣下，是相聚時的重重危機。且不說非軍事管理區内随時可能踩中的地雷，單單被發現相聚本身，就是會被認為背叛國家。
《共同警備區》中将這種危機描繪的鮮血淋漓。一次邊境摩擦中，真實的戰火讓雙方意識到彼此敵對立場的真實與殘酷，于是決定第二天為對方過生日後，不再見面。
《共同警備區》劇照
褪下角色外衣，他們才能真的靠近。
可是，一旦第三者驅使他們回歸自己的身份，裂痕便迅速出現。縱使對方是相交甚笃的好兄弟，也無法戰勝權力機器。
這私密的相聚，最終釀成了慘劇。
電影《摩加迪沙》中，也有不舍卻必然的分離。彼此相助、相知、相惜的南韓、北韓外交官們，卻不得不在下飛機後假裝素不相識，他們分别坐上自己國家準備的大巴車，兩位外交大使停留在彼此車門旁，雖然臉稍向側面偏轉便能對視、告别，卻終于未能看向對方一眼。
是以，在《6/45》中，朝韓雙方心照不宣地告别。
在《6/45》中，樸春雨和李永浩暢想下一次見面
樸春雨與李永浩暢想着下次見面：是什麼時候呢？統一的時候吧。什麼時候才能統一呢？等大家都渴望團結在一起的時候。
樸春雨與李永浩的妹妹，兩個相愛的人，卻不敢提一句愛，隻能祝對方事事順心，找到一個好的伴侶，“要是你來平壤，我請你吃冷面。”
他們笑着說這一切，眼中的淚光透露着彼此的不舍，見面的約定是他們渺茫而堅定的希望，是對統一的期待和信念，即使它非常遙遠，也終将到來。
編輯 | 吳擎
值班編輯｜莫奈
排版 | 菲菲 文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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