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非常魯迅——讀懂魯迅的24個側面(11)

作者:崂山楊

有弟偏教各别離

——大哥魯迅(2)

也許是因為排行的關系,在對大家庭的責任感方面魯迅顯然比周作人要強得多。這從購置八道灣住所上不難看出。

由于在紹興老家的房子為族人所迫,不得不賣掉,魯迅便隻好為舉家遷京做準備。他自1919年2月起就在各處看房子,最後終于標明了新街口八道灣羅氏屋。之是以標明這裡,是"取其空地很寬大,宜于兒童遊玩"。當時周作人、周建人都已經有孩子了。大哥的考慮何等周到!為此,他向好友借了很多錢。1919 年春節一過,魯迅便為搬遷之事奔忙。而周作人卻于這年3月30日由北大請假傳回紹興,4月20日,又由紹興攜其家小赴日本遊覽。當魯迅為修整八道灣新居辛勞之際,周作人雖也在北京,但不久又“啟行向東京",接其家小。從頭至尾,裡裡外外,全是魯迅一個人在忙活。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似乎看不到二弟周作人的身影,我們也看不到魯迅對此有一句怨言。

非常魯迅——讀懂魯迅的24個側面(11)

在八道灣的大家庭生活,魯迅一如既往地任勞任怨。家庭财政主要由周作人的妻子羽太信子負責,魯迅每月發了工資,除了留下買煙的錢,其餘悉數交給這位二弟媳婦。

1920 年5 月,侄子周沛生病住院,近兩個月的時間,魯迅幾乎天天往醫院,或者“夜住醫院”。1921 年,周作人生病,魯迅親自在西山碧雲寺為他租屋療養。在周作人西山養病期間,魯迅與他保持着密切的書信聯系,不斷向他彙報家裡的事,彙報孩子的情況:“姊姊(周作人女兒周靜子)昨日已托山本檢查,據雲無病,其是以瘦者,因正在'長起來’之故,今日已又往校矣。”“芳子殿下今日上午已出院;土步君已斷乳竟亦不吵鬧,此公亦一英雄也。”稱自己的侄女為“殿(下)”,稱侄子為“君”、為“公”,調侃中可見對孩子的喜愛。盡管那時自己沒有孩子,但兄弟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時刻牽着魯迅的心。在外人看來,這是何等和睦的一個大家庭。

然而,1923年7月,情況卻急轉直下。先是7月14日,魯迅和周作人的妻子羽太信子發生了一次嚴重的沖突,沖突的原因是什麼,至今仍是個謎。魯迅在這一天的日記裡僅僅寫了一句話:“是夜始改在自室吃飯,自具一肴,此可記也。”7月18 日,周作人給魯迅送來了一封絕交信。

魯迅先生:

我昨日才知道,--但過去的事不必再說了。我不是基督徒,卻幸而尚能擔受得起,也不想責難,--大家都是可憐的人間。我以前的薔薇的夢原來都是虛幻,現在所見的或者才是真的人生。我想訂正我的思想,重新入新的生活。以後請不要再到後邊院子裡來,沒有别的話。願你安心,自重。

七月十八日,作人

從稱呼到内容,透着讓人窒息的冷漠與決絕,好像是一種絕大的忍耐與寬容,又似一種痛心至極的徹悟。沖突的原因是什麼?當事人都不肯說,就連魯迅的母親也不知道,她曾對在八道灣借住的許羨蘇說:“大先生和二先生忽然鬧起來了,也不知道是什麼事情,頭天還好好的,弟兄二人把書拖進拖出地商量寫文章……”不久之後,魯訊遷出了八道灣,教到西城的磚塔胡同六十一号。後來他去八道灣取書,周作人甚至舉起一個香爐要扔過來打他,可見他們之間的“仇恨”到底有多深。也許根本原因與家庭經濟有關,羽大信子在生活中講排場,花錢大手大腳。孩子有個多疼腦熱,她都會打電話叫日本醫生坐汽車上門就診。魯迅曾不止一次抱怨:“我這坐人力車掙來的錢,抵不上坐汽車花出去得多。”魯迅也曾對郁達夫說過“我對啟明(周作人),總老規勸他的,教他用錢應該節省一點,我們不得不想想将來,但他對于經濟,總是進一個花一個的,尤其是他那位夫人。”為了增加家庭收入,魯迅在北京多所高校代課,他的消費觀念與弟媳羽大信子迥乎不同,沖突日益激化。魯迅後來用過一個筆名“宴之敖”,他自己解釋“'宴’從宀(家),從曰,從女;'敖’從出,從放。也就是說,我是被家裡的日本女人逐出的。”可見,魯迅與這位日本弟媳之間的沖突到底有多深。

非常魯迅——讀懂魯迅的24個側面(11)

魯迅 周作人 周建人

魯迅與周作人兄弟失和,往小處說,這是兩人生活中的不幸事件,影響了兩人的人生走向;往大處說,這是20世紀中國文化的一大損失。

如果兩人沒有決裂,兄弟攜手在文化上又該有多少輝煌的創造呢?

曹聚仁在〈魯迅評傳》中則說:“周作人和魯迅晚年分道揚镳,兄弟之間,也不免在字裡行間,有所譏刺,那當然是周作人的損失。”

1927 年11 月,奉系軍閥查禁了北京《語絲》雜志社,雜志作者紛紛避難,魯迅在寫給章廷謙的信中猜測“周啟明蓋在日本醫院欤”,又說“他之在北,自不如來南之安全,但我對于此事,殊不敢贊一辭,因我覺八道灣之天威莫測,正不下子張作霖,倘一搭嘴,也許罪戾反而極重,好在他自有他之好友,當能互助耳”。表現了對同作人既關切又愛莫能助的矛着心情。

1935 年,周作人發表了《五十自壽詩》。

其一

前世出家今在家,不将袍子換袈裟。街頭終日聽談鬼,窗下通年學畫蛇。老去無端玩骨董,閑來随分種胡麻。旁人若問其中意,且到寒齋吃苦茶。

其二

半是儒家半釋家,光頭更不著袈裟中年意趣窗前草,外通生涯洞裡蛇。徒羨低頭咬大蒜,未妨拍桌拾芝麻。談狐說鬼尋常事,隻欠工夫吃講茶。

此詩一出,既有人争做和詩,也有左翼作家為文對他加以嘲諷與批判。對此,魯迅在緻楊霁雲的信中說:“周作人之詩,其實是還藏些對于現狀的不平的,但太隐喝,已為一般讀者所不嘹(明白)……”如果周作人聽到這話,會不會說:“知我者,大哥也!”

魯迅對周作人是這樣,對比自己小7歲的三弟周建人也同樣是關懷備至。從日本回國前,他曾寄給周建人《植物教科書》《野花時節》《植物生物故事)等三部英文書籍,鼓勵周建人研究植物學和生物學。

非常魯迅——讀懂魯迅的24個側面(11)

周建人

1916 年9 月,魯迅還住在北京紹興會館,得知周建人要來北京,他精心裱糊房間,迎接三弟的到來。後來周建人來北京住了一個多月,直到 10 月 12 日才啟程回鄉。在京期間,魯迅陪着他遊覽中央公園、武英殿及萬生園,并多次陪他看電影、看戲。

1919 年,周建人随着大家庭遷居北京,到 1921 年,為尋求經濟獨立,他一個人到上海謀生。1927 年魯迅也來到上海,兄弟之間互相照應。魯迅每星期都會請周建人一家到家裡聚餐,并為他代付兩個孩子的學費。周建人一開始在商務印書館工作,可是上海“一·二八”抗戰之後,商務印書館被戰火焚毀,周建人面臨失業的危險。魯迅又一次次寫信,托老朋友許壽裳幫忙為三弟留住工作。

1921年,周建人翻譯了波蘭式曼斯奇的《猶太人》,周作人準備為他寫一篇《譯後附記》,卻感到資料不足。魯迅就為周作人摘譯了凱拉綏克《斯拉夫文學史》第二卷第十七節《最新的波蘭的散文》,專門為他提供資料。這件事,也反映了他們三人之間融洽的兄弟情誼。誰能想到,他們之間最終會是這樣的結局。

非常魯迅——讀懂魯迅的24個側面(11)

魯迅19 歲時寫下詩句“有弟偏教各别離",也許是一語成谶吧。